华灯初上,醉春楼已是笙歌鼎沸。
花魁宴刚开场,几名舞姬穿着水袖罗裙,扭着腰肢翩跹起舞,引得满堂喝彩。
陆闲声坐在春妈妈给她留的靠边小雅间里,目光时不时瞥向对面楼上那间垂着青纱帐的雅座上。
她心里纳闷儿着,这冤大头怎的还不来?莫不是只等那压轴的花魁?
她耐着性子等,一壶茶水见了底,又续上一壶。桌上几碟糕点也吃了大半,对面的纱帐依旧纹丝不动。
陆闲声坐不住了,捂着肚子起身,她得去如厕松快松快。
刚站起身,她倒吸一口凉气。
坏了,方才只顾着吃,忘了这衣裳的毛病!
陆闲声有苦说不出,她只好吸着气,硬生生收住肚子,一步一挪地往外蹭。
好不容易挪到茅房门口,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不会吧?花魁这就上了?
她扶着栏杆往下一瞧,果然见先前的舞姬已然退下,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名红裙女子。
她抱着琵琶端坐台上,玉指轻拢慢捻,一串清越的弦音流淌而出,瞬间压过了堂内的喧嚣,也恰好拨在了陆闲声的心巴上。
陆闲声心中警铃大作,慌忙撩起裙摆冲进茅房,稀里哗啦一顿收拾,便提着裙摆往回跑。
等她赶回雅间,远远便见对面楼上的青纱帐已然掀开,只是那地方又高又远,只能隐约瞧见两道人影,根本瞧不清楚模样。
陆闲声眼珠一转,当即下楼,在大堂席间找到了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春妈妈,一把将人拉到僻静处:“我的好姐姐,楼上那贵人,今夜可有说要姑娘侍奉?”
春妈妈远远朝一名客人打了个招呼,扭头看她:“早定了让兰玉去呢,怎么,阿云都跟我说了,你是看上人家了?”
兰玉便是今夜花魁宴的主角,容貌才情都是醉春楼顶尖的。
“可不是嘛!”陆闲声急得跺脚,“你可得想办法,让我跟着兰玉一块去,我也想见见那位贵人。”
春妈妈哎呦一声,忙劝道:“这可使不得!那位爷儿可是县太爷都捧在手心里的人物,人家指明了只要兰玉作陪,我哪敢擅自加人?”
“我不替兰玉。”陆闲声抓着她手晃了晃,言语恳切,“你就把我塞进去当个倒酒的丫鬟,我长得哪就比你那些个姑娘差了,再不济让我上去跳支舞助兴也行呀。”
正说着,远处又有人高声喊人,春妈妈被催得没办法,只好无奈瞪了她一眼:“罢了罢了,一会儿你跟着端酒的姑娘们一块上去,机灵点,别给我惹事。”
陆闲声大喜过望,连连应下。
等春妈妈走了,她又跑到楼里姐妹们梳妆的房间,此时房里空无一人,想必都往前头忙去了。
她揽镜自照,好在妆容没花,只是吃东西的时候掉了些胭脂,她又补了些上去,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台上琵琶声落下,满堂喝彩声再次响起。陆闲声知道是时候了,连忙拿起一旁备好的酒壶托盘,在春妈妈的安排下混进了几名端酒的姑娘里。
她跟在队伍末尾,心跳如擂鼓,一步步往楼上那间雅间走去。
雅间门外站着两名身着劲装的侍卫,面无表情地验过酒水,才侧身放行。
一推开门,县太爷讨好的笑声先传了过来:“沈公子今夜雅兴盎然,可不能错过这醉春楼珍藏的‘醉流霞’,公子一定得尝尝!”
陆闲声垂着眼,跟着众人往里走,余光却忍不住偷偷往前瞟。便见雅间正中的软榻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往那边去送酒,却与一旁的姑娘撞上了。
那姑娘惊呼一声,托盘里的酒杯晃了晃。
春妈妈在一旁见状,脸色骤变,狠狠瞪了陆闲声一眼,连忙上前拉住她,对着软榻上的人赔笑道:“老奴该死,没调教好这丫头,惊扰了公子。”
又给那姑娘使了个眼色:“兰玉,还不快给沈公子满上酒?”
陆闲声心道糟糕,她方才没仔细瞧,身旁这姑娘竟是贵人亲自点的花魁兰玉。
兰玉应声而起,莲步轻移,执起酒壶向主座走去。陆闲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身影飘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县太爷斟酒!”
春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闲声手一抖,蓦地收回目光。她收敛心神,强挤出一抹笑,款款走向一旁正眯着眼打量她的县太爷。
指尖刚碰到酒壶,陆闲声便忍不住又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座上的白衣男子。
这一眼可要命了。
但见那人一袭出尘白衣,好若孤松立雪,明明只是闲适地倚着桌案,却似玉山将倾,清贵难言。
再看脸,鼻梁高挺,唇色如樱,怎一个俊美无俦了得。
陆闲声活了这么些年,竟不知尘世间真有这般绝色。
绝色正微垂着眼望着杯中酒液,长而密的睫羽如蝶翼轻颤,挠得陆闲声神魂俱颤。
恰在此时,春妈妈轻咳了一声,他似有所觉,缓缓抬眼望来。
陆闲声只觉得脑中“嘭”的一声,又一朵烟花炸开。
那是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漆黑透亮,望过来时,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缱绻。
陆闲声心中大叹,这样一双眼睛,看狗都他娘的深情。
“咳咳!”
春妈妈又重重咳了一声,只见沈公子嘴角轻扬,红唇微启,声音如清泉击玉,清润悦耳,比方才席间的琵琶声还要动人,直撩得她心尖发颤:“姑娘,还没看够?”
陆闲声如梦初醒,这才发现手里的酒早已溢出,顺着酒杯流到桌上,浸湿了桌布。一旁的春妈妈与县太爷皆是一脸菜色。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陆闲声连忙稳住心神,放下酒壶,屈膝行礼:“公子姿容绝世,小女子实未想过人间能有此等颜色,一时失态,还望公子海涵。”
沈公子闻言眉毛轻挑,春妈妈连忙上前打圆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这丫头是乡下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冲撞了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是极是极。”陆闲声顺着话头往下说,“公子貌若天仙,小女子只不过才瞧了一眼,便觉身心舒畅,灵台清明,这才心神恍惚,公子大人大量,莫怪小女子!”
春妈妈抹了把脸,一旁的县太爷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此女说话倒是有趣,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今夜可要添位美人作陪?”
沈公子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去,淡淡道:“不必了。”
瞥了一眼侍奉一旁的兰玉,县太爷了然道:“是是是,有兰玉姑娘这般人间绝色在侧,确实无需再添旁人,清粥小菜哪比得上这山珍海味不是?”
清粥小菜陆闲声暗自咬牙,心里把县太爷骂了八百遍。本姑娘貌美如花,你们这些臭男人才是眼瞎!
春妈妈见状,连忙招呼姑娘们退下,除了兰玉,其他人都得离开。
刚踏出雅间门,春妈妈就一帕子砸在她身上,又气又怕:“我的姑奶奶哟,您可长点心吧!方才我那心肝都快跳出来了!”
陆闲声接过帕子,忙挽上她的手:“那不是没事嘛,不都说这些个贵人家世礼教都是个顶个儿的好,才不会跟咱们一般见识呢。再说我嘴那么甜,他哪舍得怪罪?”
“这跟你嘴甜有什么关系?”春妈妈又气又急,“那是人家沈公子大人大量懒得计较。我跟你说,这些贵人的脾性最难摸透,我在这醉春楼见得多了,多少姑娘想攀高枝,最后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你可得老实点,紧着些你的小命。”
陆闲声撇撇嘴,心里却想着:像沈公子那样的人,就算被折腾,我也乐意。
春妈妈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你这黄毛丫头,真是不知羞!”说着又叮嘱了两句,便匆匆回去招待客人了。
陆闲声站在楼下,脑子里全是那人的音容笑貌,还有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越想心越痒,这人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良人。
想起母亲给她安排的那些亲事。比起沈公子来,那些男人,才是真正的清粥小菜。
陆闲声眼巴巴抬眼望了望楼上那间雅间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在楼里转了一圈,吃吃喝喝一阵,又去补了次妆,最后下定决心,来到阿云的房间外。
里面隐约传来男子的调笑声和暧昧的靡靡之音,阿云还在办事儿。
陆闲声索性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等着,直到里面的声音歇了,客人哼着小曲儿离去,这才起身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阿云正穿着长衫,见是她,有些意外:“姐姐怎么来了?”
陆闲声的视线在他脖子上的红痕扫过,轻咳一声,转身关好门。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我来问问你,你这儿可有什么春药不?”
阿云一口凉气呛在喉咙里,瞪眼看着她:“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闲声眨了眨眼,笑得直白:“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找夫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