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声睁开眼,又闭上眼。
“哎呦,还不起来,又忘了今个儿什么日子是不?”
一道响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陆闲声打了个哈欠,蒙头继续睡。
女人见喊不起她,又换了一种刻薄的语气:“你自己瞧瞧你这副样子!平日里好吃懒做,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这都要嫁人了,还这般懒散,真到了婆家让人戳脊梁骨,我都没脸说这是我教出来的女儿!”
陆闲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知道了知道了,马上起。”
“还不快来?”陆夫人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你再睡晚些,林家提亲的人都要上门了!”
陆闲声掀开被子,踢了一脚,深深叹了口气。
梳洗妥当,她刚在花厅坐下,门外就传来媒婆标志性的高嗓门。
那媒婆穿着身簇新的水绿绸缎衣裳,眼角那颗美人痣随着笑纹颤巍巍的,一进门就攥住陆闲声的手,眉开眼笑道:“哎哟,瞧瞧这姑娘,眉眼多俊,皮肤多嫩,难怪林府一眼就相中了,这真是天大的福气哟!”
陆闲声抽回手,脸上漾开一抹浅浅的笑。
她顺手从果盘里摸了个蜜橘,指尖剥着橘瓣,漫不经心地听媒婆和母亲絮叨彩礼多少、吉日定在何时。
橘肉的甜汁在舌尖化开,陆闲声漫不经心地吐掉籽儿,趁二人谈话间隙问道:“王婆,您这可都没说到点上,这林公子家中有几口人,家中长辈几人健在,我可得知晓吧?”
媒婆脸上的笑顿了顿,忙不迭答道:“哎呦,你瞧我这急糊涂了,姑娘早说嘛。林府人口简单,就林公子和老夫人两位,事儿少,家底还厚实着呢,姑娘过去受不了委屈。”
“厚实?”陆闲声半信半疑,又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橘子,“是做的什么生意呀?铺面开了几家,地界儿在哪?年成好的时候能净赚多少?”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媒婆脸上的褶子都僵住了,眼角的美人痣也不颤了,干笑道:“姑娘问这些……都是实在事,具体的数儿,老身也没细问呐……”
“没细问?”陆闲声挑眉,剥橘子的手停了,“婚姻大事,岂能含糊?再说我听您这说,这林公子已是而立之年,嚯哟年纪可不小了,可有说为何至今未娶?是身体有疾,还是性情古怪?或是前头有过什么不妥当的亲事?”
这话问得又直又冲,媒婆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嘴角的笑扯得比哭还难看:“陆姑娘这话就见外了,林公子一表人才,性情温和,怎会有那些毛病?”
“既是这般好,怎会到如今才娶亲?”陆闲声不依不饶。话音刚落,陆夫人便在桌下狠狠掐了她一把,脸上却堆着笑打圆场:“你瞧这孩子都高兴坏了,开始胡说了都。”
陆闲声皱起眉,将剥了一半的橘子往果盘里一丢,“啧”了一声,说道:“可别,我可清醒着呢,疯了我才稀里糊涂嫁给他。”
得,这亲事谈到这儿便算崩了。
媒婆笑容一僵,看向陆夫人,陆夫人提着笑,打哈哈道:“这孩子说话就这样,您别介意。”
媒婆讪讪收了笑,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便拍拍身子起身:“既然如此,老身也该去下家了。”
她临走前瞥了陆闲声一眼:“姑娘倒是个有想法的,林府这样的人家都入不了眼,怕是要等着天上掉金元宝,砸中个神仙女婿呢。”
说罢,也不顾陆夫人挽留,甩着帕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人刚走,陆夫人就叹了一声,转过身指着女儿鼻子骂道:“你说你,好好的一门亲事,你又给搅黄了!这都第几拨了?方圆十里的,谁还不知道我陆家姑娘眼高手低,挑三拣四嫁不出去?你倒是跟我透个底儿,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啊?”
陆闲声托着腮,也认真回答道:“娘,穷苦人家我是断断不嫁的。嫁过去跟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吃苦受累不说,咱家也讨不到多少彩礼,图什么?家里又不缺我这口饭,我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那光有钱的也不成,就上回那什么许家老爷那个,那长得也太磕碜了,不行不行,我下不去嘴。”
“你!你!”陆夫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半晌,最终狠狠一跺脚,“我懒得理你!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说罢,气冲冲地回了内屋。
陆闲声毫不在意,捡起桌上的橘子继续剥,吃完最后一瓣,擦了擦手,便慢悠悠地出了门。
她熟门熟路地拐进城里最有名的花楼,老鸨春妈妈一见她就笑开了花,亲自迎上来:“我的好妹妹哟,可算来了,快里头请!”
陆闲声笑着挽起她胳膊,跟着上了二楼厢房:“春姨呀,老样子,让他们唱两段好听的。”
“得嘞!”春妈妈脆生生应着,一扬手,很快就有人领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一人抱琴,一人执笛。
悠扬的曲子在厢房里响起,陆闲声支着下巴,看着少年郎清俊的眉眼,啧啧称道:“这般容貌,真是可惜了。”又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有这般貌美,又手握万贯家财的,那才是真真好呢。”
可惜身在风月,看着风光,却是身不由己,终究不是良配。
春妈妈坐在一旁,给她倒了杯酒,笑道:“妹妹这心思,姐姐怎会不懂?给你说个好消息,两日后便是七夕灯会,咱们醉春楼要办一场花魁宴,届时城里的贵人们呀都会来捧场,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妹妹不妨来凑凑热闹,说不定就能钓个合心意的金龟婿呢?”
陆闲声眼睛一亮,放下酒杯,拍手道:“这事儿好啊,那您可得记得给我留位子,到时候我一定来。”
春妈妈连声应下,眼下没什么客人,于是又跟她唠起了闲话。待到太阳西斜,楼里热闹起来,陆闲声这才起身告辞。
她记着春妈妈的话,记着日子,到了七夕这日,这回不用陆夫人催,天刚蒙蒙亮,一生清脆的鸡鸣过后,陆闲声便踢开被子,滚了两圈,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打开衣箱,把衣裙一件一件掏出来摆开,陆夫人端着水盆进门,见状吓了一跳:“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儿个起这么早,翻箱倒柜找什么呢?”
“我那件新裁的石榴裙呢?”陆闲声顶着一窝鸟头到处翻找,语气焦急地问道。
陆夫人放下水盆,没好气道:“在我那屋呢,先前你嫌腰线收得太紧,勒得慌,我还没来得及让人改,你找它做什么?”
“哎呦,快给我拿来。”陆闲声直起身,摆摆手道,“不用改了,紧点才显身段,我现在就要穿。”
陆夫人拗不过她,只得转身回房取来那身袄裙。
陆闲声三两下换好衣服,石榴红本就衬得人肤白胜雪,腰线虽紧,却恰好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
她低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几圈,满意得不得了。
换好衣服,陆闲声又从妆奁里翻出新买的首饰,对着铜镜细细描了眉,涂了胭脂,折腾得不亦乐乎。
“哟,这又是要去哪野?”陆夫人倚在门边,看着她匆匆忙忙的样子,稀罕道。
陆闲声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左右端详片刻,这才满意地回眸一笑:“娘也不看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女儿家自然要打扮得鲜亮些才好出门。”
陆夫人轻嗤一声:“我还能不知今儿什么日子不成,说的是人家鸳鸯成双成对的,你一个人去凑什么热闹?”
“谁说一个人了?”陆闲声拿起披风拢住肩头,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我这就出门就给您带个女婿回来,走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提着裙摆跑出了院门。
“哎!早饭还没吃呢!”陆夫人在身后喊。
陆闲声早已跑得没了影,哪里还听得见?
她哼着曲儿,一路脚步轻快,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若是真遇上那貌比潘安又富可敌国的美人儿,该怎么勾到手才好呢?
是故作娇羞,还是要落落大方?又或者,人家一眼就看上自己,非她不娶?
哎呀,那日后家里的银钱还不是任由她花?那得先添个十件八件的新衣裳,再打一套头面首饰,把家里的旧家具全换成上等木料的,最好再给爹娘置几亩好地……
想着想着,醉春楼朱红的大门已经映入眼帘。春妈妈正站在二楼栏杆边张望,一眼就瞧见了她,当即笑得合不拢嘴,下楼迎她:“我的好妹妹哟,这才刚辰时,哪有这么早就来赶宴的?”
陆闲声拾级而上,脸上堆着笑:“晚上出门多有不便,我先来这儿歇歇脚。再说今儿日子难得,白日里想来也不会冷清,先凑个趣嘛。”
在雅间坐下,陆闲声又招呼道:“还叫阿云和阿雨来。”
不多时,抱琴执笛的两名清倌便走了进来,两人今日换了干净的月白长衫,更显眉目清俊。
相处了好几回,他们早已摸清陆闲声的脾性,知道她爱听些风月趣事,更偏爱俊俏人物,几首曲子过后,便一道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近日见闻。
“姐姐,你是没瞧见,这几日城里来了好些外地人,听说是京里派来巡察的官员,县太爷特意在醉仙楼摆了大宴招待。”
阿雨凑到她身前,给她倒了杯酒:“那为首的大人,那是真俊呐。”
陆闲声原本正在吃东西,闻言手一顿,眼睛瞬间瞪圆:“长什么样啊?比你俩还俊不成?”
阿云在一旁笑道:“姐姐哪能拿咱们和人家比呀,阿雨说得不错,那人一看便是天上神仙下凡来的,别说女人,便是咱们男人见了,都移不开眼呢!”
没有亲眼见着,陆闲声半信半疑,她喝了口酒,想了想又问:“那他今日可会来这醉春楼?”
阿云凑近道:“春妈妈昨儿跟我们念叨过,说今日有贵客下了重金,定了楼里最好的雅座,那银钱数,可比寻常富商阔绰多了。”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数目。
陆闲声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是真人傻钱多。
但仔细想想,傻点好啊,要钓到手,那岂不是轻而易举?
她眯起眼,心里开始盘算着其他,没忍住笑出声,哎呀一声,美滋滋喝了两口酒,又给阿云和阿雨斟满:“来,两位好哥哥,过了今夜,你们二位便是我老陆家的再造恩人,我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