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梅醒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身旁的榻上已经空了,反倒是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饭。
赵临川把筷子轻轻架在陶碗上,他见白梅醒了,道:“快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吧。”
“这什么时候有的?”白梅有些疑惑。
“早晨阿长弄的,说是要赔礼道歉。见他小子好不容易有心一次,我就收下了。”赵临川道。
白梅环视房内一圈,没见着阿长的身影,便问:“他人呢?”
“说是去取什么没带的东西了,一会就来。”赵临川道。
白梅轻松的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不生气了?”
赵临川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温热的茶水,“没必要,跟他生气倒显得我小气了。”
晌午时分,阿长终于驮着个大布包回到客栈,赵临川嘴角抽动,不解的问道:“你都带了什么东西?这么多?”
阿长略显尴尬,他挠挠头,“就……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白梅清了清嗓子,“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早些动身吧。”
“你们要去哪?”阿长疑惑的问。
白梅扶额。
她好像没跟他说过后续的打算,但是……有必要说吗?
“云溪镇,我们要在那里找个人。”白梅回答道。
阿长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下,“青峰岭山脚下有一个村庄,不过我没去过,要去云溪镇的话可能要路过那里。”
白梅闻言,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示意她知道了。
经过几日下来,村民们的疯狂的热情减退了不少,客栈门口围着的大波小波的人也不见了。
长街一切如常,似乎夜狐狸从未存在过,而那传遍大街小巷的“赐福”也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不过这种安逸而清静,正是白梅所需要的,她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白梅扭头问阿长:“怎么出镇?”
阿长声音不易察觉的有些僵硬,“就是被夜狐狸蛊惑后去的那地方,从那边就可以出镇了。”
白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今天就出镇。”白梅看向赵临川。
他表示赞同。
顺着那条路往前走,白梅心头仍萦绕着驱不散的阴影,那日的焦灼与惊慌仿佛重新爬回胸口。
连日的风沙肆虐,将地面的一切痕迹都抹的模糊,血迹早已被尘土遮盖,只在某处,她停下脚步,那里的泥土微微隆起,颜色也比周围要新,是了,那就是他们草草掩埋夜狐狸的地方。
一阵长风呼啸着席卷而来,扬起漫天的沙砾,赵临川被风沙迷的睁不开眼。只能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在狂风中艰难地向前迈进。
虽已换上厚实的冬衣,寒意得以抵挡,但这无孔不入的风沙,却是教人防不胜防。
“这风沙再刮上两日,怕是在这立座坟都认不出来了。”赵临川走到她身旁,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
说罢,赵临川便吃了一嘴沙子。
前车之鉴,白梅用手捂在嘴前,“认不出来也好,有些事,本就不该被记住。”
狂风像一头咆哮的野兽,逐渐精疲力尽,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卷着零星的沙粒,打在脸上,有点疼。
白梅吐掉嘴里的沙子。喉咙干的发紧。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赵临川,他放下挡在眼前的胳膊,脸上、眉毛上都覆盖着一层黄沙,像个泥塑的人。
她不禁笑出声。
赵临川转头看一眼她,也有些憋不住笑,她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阿长走在最后,两人为他挡住了一部分沙土,他竟是三人里最干净的。
白梅拍掉身上的沙子,接过赵临川递来的水壶。温润清凉的水润开了喉咙的刺痛,她望着一望无际的黄沙,未见一处绿植。
“进镇子之前,植物挺繁密的,为什么这里确实一望无际的荒漠?发生了什么?”白梅问道。
阿长轻叹一口气,“青峰岭就是这样,地势地理都很奇怪,植物也是如此。”
“其实从我记事起,这里一直就是这种矛盾古怪的样子。小时候金婆婆跟我讲过,几十年前,青峰岭一直深受妖魔鬼怪的烦扰,村民苦不堪言,死的死伤的伤。后有一道士途径此地,他听村民讲了青峰岭的怪事。道士挥挥衣袖便要帮村民们解决这岭中的妖物。”
“既然有人来帮你们除掉这妖物,为何现如今还有夜狐狸缠身?”赵临川问道。
三人在沙土中慢慢前行,听阿长娓娓道来那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七十年前,一位名叫凌尘子的游方道士在翻越了最后一道山梁,拨开遮挡视野的叶子,眼前的景色却让他大吃一惊。一股清冽直透胸臆,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山风迎面拂来,带着泥土的潮润、草木的清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凉沁沁的甜意,瞬间将凌尘子满身的风尘与疲惫涤荡得干干净净。
耳中方才还残留的官道上的车马喧嚣,此刻却被归属于大自然的叠叠清响所替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山峰的轮廓上,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这青峰岭,倒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凌尘子抬步向前,拂尘轻摆,深入了那片连成荫的林中。
一个小儿背着竹筐经过,凌尘子忙叫住。
“孩子,你从何而来?”
小儿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您又从何而来?”
凌尘子轻笑,面色可亲,“我乃游方的道士,路径宝地,见此山清气缭绕,特来一观。”
他停顿片刻,“孩子,这山间可有村落?”
小儿点点头,“有是有,不过我娘告诉我,不要带人进村。她若知晓了,定会罚我的。”
凌尘子不解:“为何?”
小儿摇摇头,身子左右一晃伸手从筐底托了托,抬脚准备离开。
凌尘子抬手拦下小儿,依旧面带微笑,“孩子,我可以跟着你进村,这样就不算你带我进的,你娘也就不会罚你了。”
小儿思考片刻,爽快答应了:“不过您要等我会,我要去泉边采几株草药。”
凌尘子跟在他身后,顺道欣赏着此地的美景。可小儿刚提到的话,却不由得让他心生好奇。
此处灵气环绕,休养生息甚好,可为何有不让外人进村这一说法。莫非村民想要独占这一宝地,不舍与外人分享?
小儿绕过一处河流,一汪清透的泉水现入眼帘。
“就是这了,您稍等片刻,我去找草药。”小儿放下背着的竹筐,挽起衣袖,蹲下身在土里刨着。
凌尘子走上前去,他蹲在小儿旁边,目光落在他手里攥着的几株绿草,发问:“孩子,这草药有何用处?”
小儿抖抖草上的泥土块,转手扔进筐里。
“防止被妖怪吃掉的。”小儿语气平淡。
此话一出,凌尘子心中一怔,“妖怪?”
“此处有妖物作祟?”
小儿应声答道:“我得快些采摘了,道长您在旁边稍等会,离开村子太久,我娘会担心的!”
凌尘子会意,忙退后几步,给他腾出地方来。
凌尘子在一旁寻了块光洁的青石,拂衣坐下,阖目调息。山风拂过林梢,泉水汩汩相伴,不觉日头西移。
良久,他听闻小儿唤他。
“道长!走吧!”
凌尘子闻声睁眼,小儿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朝他招手,背上的竹筐似乎比来时重了不少。
他起身,袖袍轻拂,不染微尘。
小儿笑嘻嘻的看他,露出缺了颗的门牙,“让您久等了。”
凌尘子挥挥手,“不久不久。”
两人遂一前一后,步入林荫深处。
越往里走,凌尘子心头那股异样感便愈发清晰,原本清透的风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腥味,在繁密的草木中晕开。
“孩子,”凌尘子状若随意的开口,“你所采的草药……是哪几味?”
小儿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的答道:“就是些寻常的……车前草、蒲公英什么的。”
凌尘子目光微凝,他修为虽非登峰造极,但自幼入道,医卜星相却都有涉猎。方才小儿转身时,他分明瞥见那筐沿缝隙处,露出一抹绝非寻常草药的、异样的暗红色叶子,其形如爪。
那是他曾在《百草志》中所提到过的“赤爪草”,但这草只生长在阴秽之气凝聚之地。这等灵气聚集的宝地怎么会有这种草药?
凌尘子琢磨着小儿提到的妖怪,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林间的光线变得幽晦,前方林木愈发的高大密集,枝桠交错,几乎遮蔽了天空。四周静的出奇,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了,只有两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小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回头笑道:“道长,前面就到村子里了,一会我先进去,你后面来哦!”
凌尘子含笑点点头,抬眼望去,他脸上笑意瞬间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击、骇然失色!
目之所及,唯有一片死寂,黄土漫天,风声呜咽如泣。龟裂的大地上不见半点绿意。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突兀地坐落着一座村庄。土墙倾颓,屋舍破败。
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屋里走。他们脚步飞快,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漫天的黄土中,凌尘子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还没等他看清,小儿大喊一声:“娘!”
他背着竹筐,欢快的朝那片死寂沉沉的村庄奔去,身影在黄土中逐渐模糊。
凌尘子背心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猛地向前一步,厉声喝道:“孩子!且慢!”
话音未落。
奔跑中的小儿身影猛地一僵,随即,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粘稠黑影瞬间包裹住他。在凌尘子紧缩的瞳孔中,只是一瞬,黑影消散,混入漫天黄沙。
沉甸甸的竹筐,“哐当”掉落,药草散落一地。
与其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堆森白细碎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