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凌尘子喉间挤出一声短促的呼喊。那堆森森白骨正在黄土中泛着刺眼的白光。他回神立马指尖掐诀,可周身灵力被这这篇死寂之地吞噬的干干净净。不管他怎么努力,都聚不起一丝灵力。
风沙更急了,裹挟着腐朽的气息扑在脸上。凌尘子抬头看去,那身形单薄的女人在风沙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连跪带爬到那堆白骨前。狂风遮盖了她的声音,如同默剧般一幕幕在凌尘子面前上演。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起身逆风沙而行。
从衣袖中掏出一块方布,将那些白骨包起来。带着那筐药草和已经哭到脱力的女人回到屋中。
屋内破败不堪,家徒四壁。
凌尘子颤抖的把那被棉布包好的白骨轻轻放在桌上。
就在布包触及桌面的瞬间,女人木讷空洞的目光骤然变得凶狠。她猛地抬起头,面目狰狞,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攥住凌尘子的手腕,指尖几乎陷进皮肉里。”
“是你……”她的声音嘶哑,“是你害死了他!你还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浑浊的泪水从猩红的眼眶里滚落,混着脸上的沙土,划出两道泥泞的泪痕。
凌尘子没有挣脱,任由她抓着,鲜红的血渗进女人的指甲里,凌尘子垂下眼睫,望着桌上那方素白包裹。
“还给我……还给我啊……我的孩子……”
女人的哭嚎渐渐微弱,变成支离破碎的呓语。她死死攥着凌尘子的手腕,像是抓着最后的浮木,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极致的悲痛与绝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戛然而止,她身体一软,晕厥过去,直直向后倒去。
凌尘子眼疾手快,俯身将她扶住。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风沙不知疲倦的呜咽。他将昏迷的女人安置在屋内唯一一张铺着干草的破榻上,为她盖上一件勉强能御寒的旧衣。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桌前,静静注视着那素白棉布包裹着的白骨。鲜血顺着他垂下的手腕,一滴,一滴,落在落满尘土的地面。
他必须得知道青峰岭下到底埋藏着什么。
女人睡了三天三夜,凌尘子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油灯里的灯火跳了又跳,窗外的天色暗了又明。他听见女人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
这三日,他并非只是枯坐。每当夜色深沉,窗外那黑影便漫上来,试图渗入这间勉强能维持安宁的土屋。他指尖掐诀一次次逼退那不祥的黑影。只是道袍袖口,不知何时添了几处焦黑的痕迹。
他并非怜悯众生之辈,修行之人,本不该轻易涉足因果。可那小儿……
凌尘子目光落在那方素白包裹上,里面的那具细小的骨骼,此刻重若千钧。
一阵蚀骨的自责与愧疚攀爬上心尖,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如若不是他非跟着小儿来到此地,说不准,那小小的身影依旧奔奔跳跳,穿梭在山野间,背着那只跟他一般大的竹筐去村外采摘药草。
可如今,桌上安放着的,是一段戛然而止的童年。
他沉默起身,将一同带来的竹筐中的药草悉数倒出,指尖在其中拣选了几味补身养神的药草,默默蹲在灶前,生火、熬药。
土屋中渐渐弥漫开药的清苦气息。他将那碗熬成的药放在桌边,他疲惫至极,靠在墙角浅息。
“孩子……我的孩子!”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女人猛地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梦魇的惊恐。这叫声惊醒了因疲劳过度而浅睡去的凌尘子。
“你醒了。”
凌尘子声音沙哑,面色憔悴苍白。这几日里,他滴水未进。他青白的手端起桌上那碗药,递到女人面前,“这药是补身体的,喝了吧。”
女人怔怔的望着他,干涩的眼眶发紧,她没有说话,接过凌尘子递来的药一饮而尽。
她垂着眼眸,目光落在空碗底残留的药渣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颤抖的双手,掩住了面孔。下一刻,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瘦弱的肩膀随着哭泣剧烈抖动起来。
丧子的记忆如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彻底冲垮了她最后的堤防,将她淹没。那碗清苦的药水,就像是小儿与她做的最后的道别。
凌尘子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出言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良久,女人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痕,她抬起头,声音因哭泣而变得沙哑颤抖,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
“道长,那东西……是什么?”每个字都一一从齿缝间挤出来。
凌尘子迎上她暗淡无光的眼睛,缓缓摇头,“尚未可知,但若是想寻得对策,需知根源。”
他放柔目光,轻声道:“还请你将村中之事,无论巨细,悉数告知于我。”
女人深吸一口气,道:“我叫陈秋,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那黑影从我记事起就存在这村子里了……”
“你是说你从出生这里就是这般黄沙漫天的情形吗?那有老者告诉你们这里最初的模样吗?”凌尘子发问。
陈秋摇摇头,“没有人知道这里最初是什么样。”
“那黑影无形,来去自如,如一阵阴风。总是在风沙极大时出现,而若是村里有人将外人引进村内,就会……”陈秋喉头哽咽,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凌尘子忙道:“我知道了。”
他倏然起身,拂去衣袍上的尘土,“你好生照料……”他话音一顿,看着桌上的白布,眼底翻起细微的涟漪,“……照料好孩子。”
“道长你要去哪里?”陈秋眉头紧蹙,心中升起不安的念头。
“我去会会这黑影。”
“道长等等!”陈秋急忙跳下榻,快步走到屋角一口大陶缸前,她掀开木盖,从缸底取出来几块用粗布包好的干饼,塞进凌尘子手里。
陈秋始终垂着眼帘,声音低哑:“这几日里你一口都没吃,这些饼子你拿着,虽然比不上山珍,总能垫一垫肚子”
说罢,凌尘子欣然收下陈秋递来的干饼,道了声“多谢”,转身走出破屋,身影融入那微弱模糊的天光里。陈秋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久久未从门口移开。
白日里,没有风沙肆虐,村内只是一片死寂。他站在村中,举目望去,远处高耸入云的青山,在这无垠的黄土地间尽显突兀,青翠得近乎妖异。潜意识告诉他,一切的答案,就藏在那座奇山之中。
凌尘子呼出一口浊气,踏入进山径。
脚下的黄土不知何时变得湿润,越靠近山脚,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就越发明显。
他俯身抓起一把山土,褐色的土壤里竟掺着血色的沙粒,凌尘子指尖传来一阵黏腻的温热,那土仿佛刚饮饱鲜血。
风过林隙,带来的不再是草木的清新,而是一股腐味。凌尘子顺着这股腐味走去,越往深处走,那腐味就愈发浓烈,还混着一股腥臭的铁锈味和死物的恶臭味。
他拨开一丛垂落的树枝,一个被藤蔓缠满的山洞赫然显现。洞口爬满了粗壮的墨绿色藤蔓,根根有婴儿手臂粗细,不像寻常植物。洞内出奇的黑暗,似乎一切光线都会被其吞噬。
一股阴冷的风从洞窟深处缓缓吹出,带入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那混合了多种恶臭的浓郁刺鼻的怪异气味。
凌尘子拨开洞口的藤蔓,山洞很深,初极狭,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时一座天然形成的石窟。
“哐当”一声,凌尘子感觉踢翻了什么东西,他俯身探去,指尖触到一件冷硬的东西——是盏油灯。
凌尘子惊喜,他掐指聚起一团灵光,点亮了灯芯。
灯火摇曳而起,昏暗的光晕照亮了黑暗,也照出了眼前骇人景象——累累白骨散落四处,姿态扭曲,仿佛生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而在白骨中央,寂然端坐着一座巨型的石佛。
这佛像的巨大,远超过了视线承载范围,绝非人间庙宇所见。
凌尘子仰起头,视线顺着漆黑的佛身向上攀爬时,一阵眩晕随即袭来,他脚下踉跄。佛像面容原本是慈悲的,而这座,却爬满狰狞可怖的裂纹,没有微笑,没有怒容,是一种彻底剥离了情感与生机的空洞。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双眼睛,它没有瞳孔,整个眼窝是由内向外微微隆起的光滑石面,映不出任何光线。却让凌尘子产生一种从任何角度都被“盯”着的错觉。他的所有动作都逃不过佛像的眼睛。
仅仅对视一眼,凌尘子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生命面对未知的恐惧。那佛像中,似乎有个活了千百年的东西,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凌尘子后颈的汗毛瞬间唰地立了起来,冷汗湿透了里衣。
这佛,不像用来拜的。
倒像是……用来镇压什么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