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作响,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刚入秋的凉意。白梅望着山下蜿蜒的土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她微微一愣,低头看去,那条原本带着玉衡花手串的地方,出现一道印记,在白皙的皮肤显得乍眼,可手串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算她想找那老头询问原因,都已经找不到他的人了。
刚走至山腰的岔路口,忽然前方林子里传来兵刃相撞的脆响,夹杂着几声闷哼。白梅脚下一顿,本想绕路避开,她如今绝不能被边北玄羯发现,实在不易节外生枝。可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喊:“把他身上的地图搜出来!”
白梅心猛的一沉,她悄悄拨开灌木丛望去,只见三个身着边北兽皮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穿青布长衣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手里握着柄普通的铁剑,左臂已经被划开一道可怖的口子,鲜血浸透了布料,却依旧脚步不乱,额角的汗已经顺着下巴往下淌。
“住手!”白梅终是没忍住,抽出腰间的短刃,白雾环绕在刃身,她武功灵巧轻便,几步便跨在男子身前。
那三个见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为首的虬髯汉子咧嘴一笑:“哪来的小姑娘,也敢管你爷爷们的事?”说罢,抽出腰间的宽刀,带起一阵风直劈白梅面门。
白梅足尖一点,向后退开,惊霜在她指尖转了个花,白雾骤然翻涌,笼住那三人的视线。白梅立马拽起男子离开,她不敢在做多停留。
男子任她牵着跑,他回头看去,那片白雾依旧未曾消散,他眼神微冷,将手中的铁剑扔了出去,不曾想,那区区铁剑竟径直穿过白雾,砍断了为首汉子的左臂,霎时鲜血喷溅。
白梅将男子带到一个四周无人,安全的地方。男子朝她抱拳道谢:“今日多谢姑娘相救。”
他抬眼瞥到白梅干裂的嘴唇,拿出腰间挂着的水壶,“姑娘,喝口水歇歇吧。”
“多谢。”白梅接过水,从她逃出来后,没有进过一滴水,身体也似乎要撑到极限了。“有吃的吗?”
男子一怔,立马翻着自己的布包,“哦哦,有的。”他拿出一块被油纸包着的干麦饼,“你先填填肚子吧。”
白梅接过饼子大口吃起来,男子看她吃干巴到掉渣的麦饼都能吃的如此之香,忍不住问道:“你是几天没吃饭了啊……”
白梅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的填充着饥肠辘辘的胃。
“还没有问姑娘姓名,我叫赵临川,你呢?”
白梅抬头,赵临川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她,他生的俊俏,眉眼深邃,柔情似水由带着一丝冷冽,鼻梁高挺,嘴唇红润微微扬起,他等待着她的回答,白梅咽下卡在嗓子眼的干麦饼,抽空道:“白梅。”
赵临川眼睛一亮,不停的赞叹:“好名字啊,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是有什么寓意吗?”
寓意吗?那是她的母后告诉她的,在她出生那天,后山多年未曾开的白梅竟一夜绽放,下人折下一枝放在她的怀里,没想到她竟抱着白梅枝不松手。
白梅摇摇头,“没有。”
赵临川哦了一声,道:“你从哪里来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梅看着这一脸无辜一丝坏心眼都没有,甚至有点呆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景月国。”
“什么?!景月国!”赵临川瞪大了眼睛,道:“我虽然不是景月国的百姓,但是我也已经听闻边北玄羯的凶残。你……”
白梅囫囵吞枣咽下最后一口干麦饼,她认真的看着赵临川的眼睛,把近来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讲述给他听。
赵临川听后微微皱起眉头,“以后呢?你要做什么?”
白梅道:“救国。”
山间的微风吹动惊霜刀鞘上的铃铛,散出一圈白色的霜雾,吸引了赵临川的目光,他开了口:“你师父一定待你很好,普通人又怎么能拥有像你这样的刀刃兵器。”
白梅指腹摩挲着惊霜刀鞘外的浮雕花纹,凉意顺着指尖渗入心头,在漫伯伯还没有送她这把刀时,她一直用的也是一把清风短刃,也属于上等品了,赵临川说的确实没错,普通人是很难得到一把好的兵器。
白梅忽然想到那些人所说的话,“刚刚他们所说的地图是什么东西?”
赵临川回想了一下,他侧身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破旧的牛皮纸地图,他铺开放在地上,“就是这个。”
白梅顺着地图看去,上面标注了几处地点,她目光落在被红磨圈起来的地方,写着三个字“云溪镇”,她指着此处不解的看向赵临川。
赵临川蹲在地图旁边,“前一阵子听说云溪镇里来了一位从景月国逃出来的老工匠,他手里有先帝留下来的兵防图,我想去碰碰运气。”
一听到兵防图,白梅心头一跳,立马来了精神,“我跟你一起去。”
“当然可以!”赵临川眼睛发亮,很是兴奋,“我们现在处于苍梧山,但是我们顺着这条路线——”他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几处地点,最后停在了云溪镇三个字上,“我们需要穿过青峰岭,才可以到云溪镇,不过这个青峰岭最近似乎不太平。”
“有匪患还是……”
赵临川压低声音,指尖在地图上青峰岭的位置上敲了敲,“青峰岭里有一座村镇叫青峰镇,镇里说每日夜里总能听见岭山有凄惨的哭泣声,却从未见到有人。更为恐怖的是,每夜都会有一人消失,不见踪迹。”
“哭泣声?”白梅琢磨了一下,眉梢微挑,“难不成……?”
赵临川没有回答,突然用食指抵在嘴唇上眼神警惕地向四周瞟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赵临川立马将地图卷好塞入布包,白梅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你耳朵倒是很灵。”
赵临川朝她一笑,“快走。”
夜色如墨,将苍梧山的轮廓揉进浓黑里。赵临川和白梅在灌木丛的阴影里疾行,风掠过耳畔,裹挟着几缕若有若无的腥气。
“那些哭泣声到底是什么东西?”白梅喘着气问道。
赵临川脚步不停,声音压得更沉:“等出了这片林子再细说,现在别分神。”冷风从头顶的枝桠间掠过,甲叶摩擦的轻响像毒蛇的信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难以放下戒备。
穿过林子,白梅撑着膝盖,抬头看他。赵临川压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低声音道:“是夜狐狸。”
白梅眉梢一跳,想起那些关于夜狐狸的传说,他们以活人的恐惧为食,哭声是他们捕猎前的诱饵。她攥紧水囊,冰凉的皮革让她稍微冷静:“你早就知道?”
“猜的。”赵临川的目光在黑暗中亮的惊人,“但在我看来,青峰岭的事跟他们逃不了干系,我们得在天亮之前赶到青峰岭了,那里有熟人可以帮我们。”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月光从云缝里透出来,白梅看到赵临川紧抿的唇角,他似乎藏着很多秘密,边北玄羯,青峰岭,也关于他自己。
白梅盯着赵临川的侧影,他走路姿态很稳,像在山野里摸爬打滚了十几年的猎手。“那个熟人……也是玄羯?”她忍不住打破沉默。
赵临川脚步顿了顿,夜色恰好照亮了他下颌紧绷的线条,“是玄羯的老医师。”
白梅不由得警觉起来,赵临川看出她的担心,道:“不过十几年前,老医师就脱离了玄羯,独自来到青峰岭生活,早与玄羯没了关系。”
他指着前方黑黢黢的山坳,“到了,前面就是青峰岭的外围,老医师的屋子在最西头的山洞里。”
白梅稍稍放下了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山坳里头落座着一处简陋的石屋,风卷着土腥气掠过,隐约能闻到草药和兽皮混合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簌簌”声从右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白梅手按上惊霜:“谁!”
灌木丛分开,走出个佝偻的老妇人,脸上的纹路深如刀刻,手里攥着把晒干的药草,她慢腾腾的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缓缓抬眼,看到赵临川,面容带上一丝笑意:“临川,多久没回北岭了?”
赵临川惊喜道:“阿婆!”
老医师瞥了眼白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笑容未曾消退。但就那一瞥,白梅断定这老医师肯定识破了她的身份。
“先进屋吧。”
屋内点着盏昏暗的油灯,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草药味,但却出奇的安心舒适。赵临川开了口:“阿婆,边北玄羯举兵犯境,景月国现已经民不聊生……您有听闻那位出逃的老工匠吗?”
老医师呼出口浊气,脸色变得严峻且无奈,“那老工匠曾是景元王最器重的工匠,很多把不错的兵器都出自他手。现在国门被破,他也是福大命大逃了出来。”
老医师说的很慢,白梅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所说的这位老工匠是何人。她曾听父皇有提到过一位叫“老卫”的工匠,但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老医师垂下眼睛,她发白的眸子瞥到了白梅腰间的短刃,她的目光在短刃上顿了顿,忽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这柄短刀……倒有他当年的手艺痕迹。”
白梅骤然一怔,忙追问:“阿婆您见过这刀?”
老医师慢慢摩挲着衣角的补丁:“他着手造过的兵器在尾部总会有一枚极小的‘素月纹‘,是景元王当年亲赐的印记,旁人没胆子仿。”她表情却有一瞬的疑惑,“但刀身的刻纹和整体走势又不太像他的风格,这柄短刀是谁赠予你的?”
白梅没有立马接话,她垂眸看了眼惊霜,正若有若无的环绕着一圈霜雾。
“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