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师喉间滚出一阵低笑,又沙又哑,像晒干的老树皮互相摩擦:“看来你师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能人异士啊。”
她颤颤巍巍起身,从陈年老旧的樟木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瓷瓶,“把这里头的药粉抹在耳口处,夜狐狸的啼哭声就无法干扰你们了,不过这药粉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赵临川收下老医师递来的药粉,“谢谢阿婆。”
老医师又从中又取出一只瓶子,她抬手颤颤巍巍的挨了下赵临川胳膊上的破口,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赵临川疼的吸了口气,道:“谢谢阿婆。”
涂完药后老医师招呼他俩休息一晚,拿来松软的被褥,“此去一路上定会经历不少艰难险阻,你们相互照应,临川……”
赵临川帮忙接过老医师手中的被褥,抬头听她讲下去。
“遵循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好与坏要由自己来评判。不管是夜狐狸还是别的什么,最能蛊惑人心,不要因此丢了心智。”
老医师语重心长的话很让人受用,赵临川应了声。“明日一早我们就赶路了,阿婆,您一人在这边一定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老医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摸摸赵临川的头发,“安心去吧。”
老医师的屋子虽小却温暖,这几日的日夜辗转,白梅早已身心俱疲,她闻着草药味,安心睡去。
次日清晨,两人休息的都不错,容光焕发。赵临川发现昨日跟边北玄羯打斗后被划破的衣袖,也被老医师一针一线缝补了起来。跟老医师告别之后,他们正式踏上了去寻找老工匠的路途。
青峰岭与苍梧山路况大相径庭,这里山势险峻,羊肠鸟道,七扭八拐。
赵临川目光扫过前方一眼不着边际的树林,他仔细对照了眼地图,白梅凑过来也看着地图,“怎么了?”
“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村镇?你看,地图上标示的地方就是这里啊。”赵临川伸出一根手指指在图上。
白梅顺势看去,的的确确是此处这个位置,但是连村镇的边都没见着,也是十分怪异。
阵阵凉风从山间穿过,空气中夹杂着一阵阵很轻微的空洞的回响,白梅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从上了这座山,她就发现很奇怪的一点:
明明是平路的地方,要么突然鼓出一个包,要么猛地凹下去个浅坑,踩上去软乎乎地往下陷。风一吹,能看见有些坡坎上的土开始往下流。而这些流下来的土就会覆盖原本的路。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走呢?”白梅望着与地图完全不符的环境。在陌生与奇异的山势下,如果没有方向一味的前进,恐怕很难找到正确的方向。
赵临川烦躁的抓抓头发,“前面这片林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那林子离他们不到十步,浓密而繁杂,树高大而挺拔,微风穿过,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见边际。
这里地势险恶怪异,而又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片林子。白梅不敢贸然进入林子。
“你们是谁?”
一阵清冽干净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白梅转过身,一位穿着浅灰色短衫的少年,边缘磨得有些毛糙。看着年龄能比他们小一点。袖口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骨节分明,他的眼睛很亮,干净又带着点野劲。
少年把打量了一圈眼前的两人,喉结上下滚了滚,“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赵临川回道:“我们要去镇子上……可没找到路……”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你们要去镇子?”
赵临川一头雾水,他不自然的笑了笑,斟酌着开口:“是的……”
少年嗤笑一声:“赶着送死的也是头次见。”
赵临川和白梅听他这么一说,相互对视一眼,往前凑了凑,装作好奇问道:“怎么说?”
少年眼神闪烁了一下,往周围扫了扫,压低了声音:“这里可古怪着呢!夜晚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哭声,每晚都会有人莫名朝哭声走去,然后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少年看了眼他们的神色,赵临川立马装出惊恐的神态,少年心满意足的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那哭声会蛊惑人心,勾引人往那里走去,去了就是必死无疑。”
白梅听后看了眼赵临川,后者轻轻点了下头,看来就是夜狐狸在捣鬼了。
赵临川不解的问道:“那你们平时是如何保命的呢?”
少年摇摇头,道:“大家会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屋,找东西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后面发现根本没什么作用,大家每夜都心惊胆战,生怕被蛊惑的是自己,一切只能看自己运气。”
少年抬头看了眼将要落山的太阳,“我们快回去,具体路上跟你们说。”
两人跟着少年走进树林里,如同迷宫一般,前面是树,后面是树,左边右边也都是树。加上夜色也慢慢暗下来,若是让他俩单独走,绝对是要迷路的。
少年走到一棵树面前停了下来,白梅探身过去,“怎么了?”
少年还未开口,原本面前的那棵无足为奇的树木,霎时落座了一座村镇。白梅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世间还有这么一座奇镇。
“如果没有城内人引路,外人定是找不到入口的,跟我来吧。”少年看了他们一眼,朝城内走去。
虽说进了镇子,但周围很是萧条,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山,巷子里却空荡荡的,看不着人影,看来夜狐狸是真的存在这里了。
“这有家客栈,不如今晚就在此处歇歇脚吧。”赵临川指着一家漆黑的阁楼,檐角挂着的旧灯笼在夜风中晃了晃,勉强映出“登望阁”三个褪色的篆字。
推开门,楼内黑灯瞎火,积灰的柜台只可怜巴巴的立了一盏鲜红的烧了一半的蜡烛。“有人在吗?”赵临川小声问道。
安静了好一会,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楼梯上挪了下来,“咯吱——咯吱——”,他慢步移到三人面前,他抬头看向赵临川,那张脸早已爬满细密的褶皱,眼尾耷拉着。
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的像砂纸在摩擦,“你们要住店?”
赵临川看着他面如枯树皮般的脸,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掌柜的暗淡的目光扫过他身后两人,赵临川察觉他在少年身上似乎多停了几秒。“只有一间上房了,在顶楼,你们自己上去吧。”
说罢,掌柜转身走进柜台里,没在管三人。
赵临川看看白梅,又看看少年,一咬牙,“走吧。”
“晚上别乱跑。”
沙哑的声音从柜台后幽幽传来,三人猛一激灵,加快步伐上了楼。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白梅坐在榻上,刚一路上楼,没有发现有别的客人,掌柜的却说只有一间。莫非其他屋内有什么不能久待的秘密?
“你不回家吗?”白梅朝少年问道。
少年支支吾吾、抓耳挠腮、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少年名叫阿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长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有泪光闪过,他缓缓开了口,“我是被陈婆婆捡来的,她将我抚养大,她就叫我阿长,她希望我可以平安长大,长命百岁,可她却耐不住年事已高,陈婆婆走了,我甚至拿不出钱给她买口棺材……”阿长力有不逮,痛苦的捏紧拳头,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该长命百岁的人,应该是她。”
“陈婆婆离开后,我只能一个人在树林里砍柴,或者帮做一些下活,混口饭吃。只有小木子和兰心会找我玩,他们会偷拿家里的白面馒头给我吃。”
“他们人呢?”白梅问道。
“死了,被夜狐狸吃掉了。”阿长声音参杂着一丝颤意。他恨却又无可奈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运气不好也许下一个被吃掉的就是他。
赵临川拍拍他的背,眼神不禁带上一丝悲悯,他只能说出两个字:“节哀。”
白梅蹙起眉头,这夜狐狸一日不除,这城里就不会有安宁的日子,可没想到,已经有这么多人因它而死。
白梅手指摩挲着手腕的玉衡花环印记,她注意到这印记会时而间发烫,这几日里忙着赶路,没过多注意,这会静下心来,能清楚的感觉到烫意。
她清楚她必须弄清楚破庙中的老头是谁,还有这玉衡花环印记又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她,来日肯定还会遇到他。而这老头,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赵临川注意到她神色不对,问道:“不舒服吗?”
白梅摇摇头,她看向窗外,夜色已经笼罩了村镇,刺骨的秋风呼啸吹过。她不敢掉以轻心,夜狐狸哭声不知道何时会传来。
赵临川看时间差不多了,从布袋里掏出老医师给的小瓷瓶。他拔掉瓶口的塞子,灰褐色的粉末从瓶内筛出。阿长看着他手心的粉末,问道:“这是什么?”
“可以隔绝夜狐狸的哭声,不被蛊惑,不过只能撑一炷香的时间。”赵临川答道。
他给两人手心都倒出一撮,粉末触手微凉,还带着点清苦的气息。
赵临川用指腹捻起一点抹在耳口。阿长照着样子也捏起一撮抹在耳口。不禁发问:“这真的有用吗?”
话音未落,窗外便传来一声凄厉的狐嗥,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哭声,持续不停,刺得人耳膜发疼。
白梅皱着眉,强忍着不适揉了揉耳朵。
阿长下意识双手紧捂着耳朵,身体缩成一团,浑身微微泛颤。
赵临川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用怕,只是刺耳了些,不会有事的。”
顷刻后,阿长慢慢停下了战栗,他把手一点点挪开,发现除了耳膜刺痛,确实无事发生。他使劲咽了口唾沫,颤着嗓音说了声“谢谢”。
忽然间,窗外传来一阵尖叫,哭喊声接踵而至,白梅模模糊糊听到是一个女人似乎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让他回来。
她起身从窗台朝下望去,女人连滚带爬朝男人追去,她撕扯着男人的衣服,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却无济于事。男人朝着一个方向行为呆滞的走去。女人抓着他衣袖不放,不由得被男人拖着走。
白梅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白梅!”赵临川大惊失色,两步跨到窗台,也顺势跳了下去。
阿长扑到窗口,双手撑着窗台,看着两人从三层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