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终于过去,厦门迎来了透亮的盛夏。阳光变得灼热而直接,海风也带上了咸湿的热度。“厦门她生”展览的筹备工作,如同被这天气催熟一般,进入了最后一个月倒计时的冲刺阶段。
压力开始在每一个相关的人身上显现。
虞向晚遇到了创作上最大的瓶颈。
《共生》系列的核心作品,一幅旨在表现女性间复杂联结与支撑力量的大尺寸画作,反复修改了数次,始终无法达到她心中那种“既有力量又不失温柔”的平衡。画布上的颜色涂了又刮,刮了又涂,情绪也随之起伏不定。她开始失眠,胃口也变得不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吴漾将她的焦虑看在眼里。她没有再拿资料或道理来宽慰,而是在一个周末的清晨,罕见地没有去晨跑,而是敲开了工作室的门。
“今天不画画,”她语气不容拒绝,“跟我去个地方。”
她开车带虞向晚去了厦门岛外一个僻静的海滩。不是游客聚集的地方,只有嶙峋的礁石和拍岸的浪花。吴漾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虞向晚沿着海岸线慢慢走。
烈日,海风,单调而有力的潮汐声,仿佛能涤荡尽心底的纷杂。
虞向晚看着海浪周而复始地拍打礁石,礁石沉默以对,却在经年累月中被冲刷出圆润的棱角和深邃的孔洞。一种坚忍的、被时间塑造的力量感,无声地注入她的心间。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画作里缺失的是什么——
是那种被生活、被关系、被时间反复冲刷后,依然存在,并且变得更加丰富的质地。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很安静。但吴漾知道,那困扰她的结,已经松动了。
刘佳面临着另一种压力。随着展览临近,媒体联络、嘉宾邀请、物料确认等千头万绪的工作扑面而来。她第一次独立负责如此大型活动的部分统筹,常常忙到深夜,生怕出一点纰漏。一次,因为一家合作方临时变卦,导致宣传册印刷延误,她急得在办公室掉眼泪。
吴漾没有责备她,而是把她叫到办公室,和她一起梳理所有环节,找出备用方案。
“犯错不可怕,重要的是学会建立缓冲区和制定预案。”吴漾冷静地分析,“压力大的时候,不是要你一个人扛下所有,是要你懂得调动资源和分配任务。”刘佳看着吴漾条理分明地在白板上写下应对步骤,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意识到,成长不是在真空中不犯错,而是在解决实际问题中积累经验和韧性。
沈明钰博士的项目也迎来了关键节点。产品原型优化后,需要进行新一轮的用户测试和数据收集,资金消耗速度加快。
吴漾为她引荐了几家对“科技向善”领域感兴趣的投资机构,但对接过程并不轻松。沈明钰不擅长包装和讲故事,面对投资人犀利的提问,有时会显得过于学术和固执。
吴漾抽时间亲自帮她梳理路演逻辑,虞向晚也从旁建议,如何用更直观的方式呈现产品对用户生活的改变。在一次模拟路演后,沈明钰看着被虞向晚调整过、充满故事性的用户案例图,沉默了很久,对吴漾说:“吴总,我以前觉得,只要技术足够好,一切水到渠成。现在才知道,让世界看见和理解,本身就需要另一种能力。”这位一直沉浸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开始艰难地走出象牙塔,学习与更广阔的世界对话。
就在各项工作紧张推进时,吴漾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是她一位在国家级文化产业投资基金担任要职的师兄打来的。对方高度肯定了“厦门她生”的立意和前期呈现出的潜力,并透露,该基金正在筹备一个专注于支持女性文化创意产业的全新子基金,询问吴漾是否有兴趣参与核心团队的组建。
这个机会,无论是平台高度、资源规模,还是与吴漾个人理念的契合度,都远超之前上海的那份邀约。它意味着,她可以将自己对资本的运用,更直接、更规模化地投向那些真正创造文化价值和社会效应的领域。这是一个她无法轻易拒绝的梦想照进现实的可能。
然而,这意味着她需要长期驻扎北京。
晚上,吴漾和虞向晚在院子里纳凉。夏夜的星空格外清晰,蝉鸣阵阵。吴漾将北京的机会坦诚相告。
虞向晚摇着蒲扇的手停顿了一下。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你怎么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尽量平静。
“我很动心。”吴漾看着星空,诚实地说,“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但是……”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虞向晚被月光勾勒的侧脸上,“‘厦门她生’刚刚开始,这里的一切也刚刚开始。”
虞向晚沉默着。她知道这个机会对吴漾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职位提升,是理想层面的巨大跨越。
她想起自己曾说过的,“我们是两棵树,各自扎根,枝叶才能在更高处相逢”。可真当离别可能摆在面前时,才发现说出的话如此轻易,承受分离的重量却如此艰难。
“如果……”虞向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带哽咽,“如果你去北京,需要去多久?”
“初步沟通,前期筹备和团队搭建,至少需要一到两年常驻。”吴漾回答。
一到两年。不是短暂的分别。虞向晚低下头,看着石板上斑驳的树影。
“向晚,”吴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这不是一个需要立刻做的决定。而且,无论我人在哪里,华新路这里,是我们的家。‘厦门她生’是我们的项目,我不会放手。”
虞向晚抬起头,撞进吴漾深邃而坚定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有对理想的渴望,有对现实的权衡,更有对她、对她们共同构建的这一切的珍视。
“我需要想一想。”虞向晚说,既是回答吴漾,也是对自己说。
这一夜,老别墅的灯光亮到很晚。她们没有再多谈这个话题,但一种微妙的、关于未来的思量,已经像潮水般漫过了她们的心岸。事业与情感,理想与陪伴,个人成长与共同坚守,这些复杂的命题,第一次如此具体而迫近地摆在她们面前。
潮汐有涨有落,人生有聚有散。而她们,正站在一次可能改变各自轨迹的潮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