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宰府坐落在坂头溪最高的地方,一望无际底下繁华的集市、绵延开的大户人家和僻静处的富商豪宅。
深夜,万籁俱静。府邸的后花园翻过两个行色匆匆的黑衣人。
“去把苏佑、覃毅他们三位先生请来。邑宰大人在书房静候。”
“是。”
后花园的草木与阴影很好的遮住了二人身影。长廊夜色如水,几位侍女的声音隔着不远,清晰可闻。
管事吩咐完便顺着长廊离开了。受了吩咐的一排侍女端着果盘,沿着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廊道,一直走到郑则鸣的书房。
坂头溪白日落了雨,宽大的芭蕉叶续了不少水,啪嗒啪嗒落到地上、土里。又是一处转弯,最后排的小侍女打了个哈欠,忽而,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又用什么戳了她的膝窝,叫她不受控制地弯下腰。
“!!”
小侍女的身影被宽大的芭蕉遮挡,过了拐角的侍女们一个接一个往前走,注意力都在手中的果盘上,什么也未发觉。
一瞬之间,连挣扎都来不及,小侍女绝望地落下一滴泪。
身后的人同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为了活命,小侍女急忙点了点头。另一个黑衣人掏出一枚丹药,递到她面前。
小侍女拼命摇头,哪怕被捂住嘴,也拼命道:“我……不……”
递出丹药的黑衣人是个女子,她解释道:“不是毒药。失声丹,三小时后,你便能复原如初。”
钳制住小侍女的是个男人,见小侍女半天没有反应,反手握上腰间的剑。小侍女连忙点头,丹药被塞入嘴里,男人放开她,她张了张嘴,果然没了声音。
“你们邑宰在谈事?”女人蒙着面,小侍女只能看见她露出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很平静很明亮,像杏子,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小侍女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在谈什么?”
女人的第二个问题紧接而来。小侍女摇了摇头,女人也没有纠缠,继续下一个问题:“大概谈多久?”
小侍女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变成了三。
“两到三个时辰?”
小侍女接着点头。女人和男人对视一眼,换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府邸的账本,放在何处?”
小侍女指着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打手语。
女人回道:“没关系,你领我们去。走小路。乖乖的,不要打草惊蛇。”
小侍女照做了,她忐忑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便能看见二人并排走着,像两个凶神恶煞的幽灵。他们交头接耳,气氛轻松,却不知何时会取掉她的性命。
忽然,她脚步一顿,想到个逃命的法子。如果,她领着他们到侍卫守的屋子,骗他们进去然后赶紧跑掉……
“在想什么把戏?”
男人冰冷的语调像剑一样戳进她的脊骨,冷不丁的,她打了个寒颤,拼命摇头。
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二人带到账房的了。账房安安静静,熄了灯,此刻无人看守。但男人不放心,还是让小侍女走在前头,隔着一定距离,确定里面当真无人后,二人的目光才又回到了小侍女身上。
小侍女缩在墙角,嘴里念叨着,却喊不出来。她说的,应是不要杀我。
男人抽出刀,刀声和刀鞘摩挲出金属独有的泠泠声。男人的刀是邑宰府侍卫专用的刀。小侍女一阵后怕,如果她当时带他们走了另一条路,说不定,她和那些平日不着调的侍卫们早已沦为男人的刀下亡魂。
可是,现在她还是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她落下一滴泪,干脆把脖子伸了出去。
“噌——”
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小侍女颤/抖着睁开双眼,对眼前的画面有些许不可置信。
女人的手反握住刀身,刀尖停在据她脖颈一寸的位置。温热的血顺着银白色的刀身,蜿蜒到她的锁骨上。
“大人……”
男人神色有些错愕。
“别杀她。”
小侍女仰起头。女人神色平淡地撕下一块布,将刀身擦拭干净,收刀入鞘。
“再把这个吃了。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女人又拿出一粒丹药。这一次,小侍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吞入腹中。
很快,她感觉眼皮沉重。这或许是让她睡一觉的丹药,她撑着沉沉的睡意,走出了账房,又不知走了多久,便卸了一身力气,倒地昏睡过去。
账房内,女子卸了蒙面的黑色面巾,缓缓吐/出一口气。顷刻神清气爽,当即吩咐道:“你搜这边我搜那边,十三年前的账本能找到的可能性极小,但三年前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此人正是钱灵雨。
进了坂头溪后,她便计划与李涉偷入邑宰府。水利工程这类专业她自是不懂,可是账本,她是专业的呀。如果陇洲的各项支出和财政拨款,统统都是要入账的。古代没那么早有复式记账法,单式记帐简简单单,作为身经百战的专业审计师,这里面的纰漏,对钱灵雨来说都是小case。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钱灵雨便来劲了。她顺着面前的架阁挨个翻简牍,手刚一碰上,就疼得缩了回去。
在小姑娘面前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钱灵雨暗自叹了口气,又撕下一块布,糊弄着往手上缠了去。
从她下了吩咐到现在,李涉没有挪动一步。他仍旧立在原处,只是面上看起来没有先前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账房位置偏僻,他长相本就偏阴柔,此刻愈发阴鸷锐利。不知道他在琴台当司寇审问犯人之时,会否比现在更有压迫力。
“大人不打算解释解释?”
钱灵雨一愣。从蒙面侠到掏出丹药,挺像误入了武侠频道的。不过,这些都是林姗姗给的。她是医师,平时给坂头溪的富商治病,也会寻他们要些闲书,按着闲书自己捣鼓做出来的一些丹药罢了,她从未想过拿出去用。
钱灵雨向她说明了离开的计划后,林姗姗拿出了自己的丹药。这丹药花样也多,什么失声丹、失忆丹,名字也很好记。林姗姗没有给她太多,方才给小侍女喂的,其实是三颗,一颗服下失声,一颗让她入眠,一颗让她忘记见过钱灵雨的事。这样的宝贝不常有,也不该常有。林姗姗愿意给她,是信她,她已是欠了很大的人情。
虽说她与李涉面上是命官和面首的关系,但钱灵雨心里清楚,相处也总会感到有嫌隙。两个本来就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失了忆,另一个还是穿越过来的,连这个身份和人物关系都不属于自己,旁人面前还好做戏,朝夕相处如何扮得出亲密?
这事她没告诉李涉,是她的错。她微微启唇,酝酿了一下话术:“其实……”
李涉挑了挑眉,垂落的发丝掩去了锋利的半边眉眼,月光冷浸浸的,映在他寒凉的眼底。如星子一般的眸凝着她,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钱灵雨知道,他在等她把话说完,她却又吞吞吐吐了起来,或者说,她只是急于开口,根本没有想好说什么。
“所以,还是不能说。”李涉了然,“这好像,不公平。”
钱灵雨怔愣片刻:“不公平?”
“我为大人出生入死,方才更是做足了白脸,让大人唱得好一出红脸。呵,可这还是不够好。”李涉眯起眼,面色极为不虞。“若是南书阁的那人在此,大人可会述以实情?”
好容易进府了,却要听他突然发什么疯。想到这,钱灵雨就一肚子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涉一手撑在架边,俯下身子凝着她,面色愈发阴沉:“从东岭到陇洲,我还想问问大人是什么意思。大人如何待我、想我,将我置于何地,对我的信任,恐怕还不如大人在南书阁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多吧?”
钱灵雨一把推开他,又想到自穿越以来便收拾不停的烂摊子和眼前的难题,心中愈发飙出十足的怒气。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若非有段瑜,我们如何能从水堰一路查到这里?”
“原来叫段瑜啊。”李涉冷冷看了她一眼。
“这不是重点!!”
“这当然不是重点。不过都是大人膝下的一条狗,不用在意喜怒哀乐,只要能讨大人欢心,解了大人的燃眉之急,便是条好狗。大人,我说得对么?”
钱灵雨拧起眉:“……你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呵。好,好的很。”似乎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李涉点了点头,反而平静了不少。他收了剑,便往门外去。
他要走?
现在???
钱灵雨连忙拽住他,急道:“谁与你说了什么,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回去后详细说……”
李涉一点点抽开她的手:“我们?大人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我已经失忆了,于‘我们’二字的情分,不比大人心里觉得的深多少。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不是更好?”
暂时改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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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