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海克利尔别墅笼罩在一片雨后初霁的宁静中。
肆虐了一夜的风暴已然平息,只留下被洗涤一新的空气和湿漉漉、闪着微光的世界。
然而,别墅内的气氛却与这份宁静格格不入,一种紧绷而高效的忙碌充斥其间。
詹姆斯仍由华生医生和普雷斯顿女士悉心照料,虽然还未完全清醒,但高烧已退,情况趋于稳定。
凌清沅下达了明确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并确保其安全,在他恢复意识能清晰陈述前,严禁任何外人探视。别墅的日常运作在普雷斯顿女士的铁腕下井然有序,仿佛昨日的惊涛骇浪未曾发生。
凌清沅本人则已收拾停当,准备启程返回伦敦。
她站在书房窗前,最后一次眺望这片与她命运骤然紧密相连的海岸。
布莱克尼角在远处若隐若现,那片岩石之下,埋葬着汤姆·霍金斯的骸骨,也曾囚禁着詹姆斯绝望的呜咽。
这里不再是地图上一个陌生的地名,而是她用风险与决断换来的第一块实地,一个充满了未解之谜和潜在机遇的据点。
“阁下,马车准备好了。”普雷斯顿女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一如往日。
凌清沅转过身,点了点头。
她的行李不多,但重要的文件、那枚作为“钥匙”的金属片拓印、以及夏洛克对符号和线索的初步分析笔记,都已妥善收好。
别墅门口,夏洛克和华生也已准备就绪。
夏洛克依旧是那副对世俗礼仪漫不经心的模样,但眼神中闪烁着对即将展开的伦敦分析工作,和苏格兰新谜题的期待。
华生医生则略显疲惫,显然昨夜照料病人耗费了不少心力,但他看向凌清沅的目光中充满了友善的鼓励。
“公爵阁下,”华生医生上前一步,“詹姆斯先生的情况我会持续关注,并通过可靠渠道向您汇报。请您一路保重。”
“谢谢您,华生医生。诺福克之事,多亏有您。”凌清沅真诚地道谢,随后看向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伦敦见,希望你的符号学研究能有新的突破。”
“谜题只会越来越有趣,公爵阁下。”夏洛克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微笑的弧度,“我相信,在苏格兰,我们会有更多‘有趣’的发现。”他特意加重了“有趣”二字,灰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挑战欲。
简单的告别后,凌清沅登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碎石路面,驶离了海克利尔别墅,将诺福克的咸腥海风渐渐抛在身后。
归途的马车内,凌清沅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詹姆斯的证词、迈克罗夫特传来的口信、以及夏洛克的推断,如同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中逐渐拼接出一个模糊但令人不安的轮廓。
一个以“信天翁”为代号、盘踞在苏格兰爱丁堡、与高地势力勾结、目标直指菲茨罗伊遗产的秘密组织。
格伦莫尔小屋,这个她继承清单上毫不起眼的产业,竟是这个阴谋网络的关键节点。
诺福克是前哨战,摸清了对手的部分手段和一处据点。
苏格兰才是主战场。对手不是阿尔杰农那样的蠢货,而是有组织、有历史、手段狠辣的秘密团体。
与迈克罗夫特的结盟至关重要,但必须保持独立判断,看来海上计划需暂缓,得集中资源先扫清眼前的威胁。
马车抵达伦敦时,已是华灯初上。
埃塞克斯郡府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沃森女士早已得到消息,带着仆役们在门口迎候。
一切似乎都与离开时无异,但凌清沅知道,她已不再是那个刚刚踏入这里的、需要步步为营的继承者。
稍作安顿,甚至连旅途的疲惫都未曾洗去,凌清沅便通过密线向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发出了会面请求,回应来得极快,约定翌日上午在白厅附近一间看似普通的私人俱乐部见面。
次日上午,俱乐部一间隐秘的阅览室内,壁炉烧得正旺,隔绝了伦敦冬日的阴冷。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庞大的身躯深陷在厚重的皮沙发里,与整个房间的静谧奢华融为一体。
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和几份文件。
凌清沅在他对面坐下,沃森女士安静地守在外间。
“凌,诺福克之行,成果斐然。”
迈克罗夫特开门见山,语气平稳,听不出褒贬,他推过来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这是关于‘信天翁协会’的初步简报,如你所料,它表面上是一个享有盛誉的极地探险与贸易促进组织,成员包括一些有头有脸的学者、退役军官和商人。”
“但它的资金流向复杂,与几家背景模糊的航运公司关系密切,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灰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凌清沅,“该协会的几位核心成员,在过去十五年内,曾多次以‘地质考察’或‘民俗研究’的名义,访问或投资过苏格兰高地,特别是……格伦莫尔小屋所在的区域。”
凌清沅快速浏览着简报,内容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但由迈克罗夫特的情报网证实,分量截然不同。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她直接问道。
“目前不确定。”迈克罗夫特端起咖啡杯,“可能是菲茨罗伊家族在苏格兰高地某处不为人知的资产,比如矿产权、古物,或者某种……历史遗留的契约或秘密,也可能,”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清沅一眼,“他们的目标更抽象,比如,阻止菲茨罗伊势力的重新整合,或者,与你这位新继承人的……某些特质有关。”
凌清沅明白他暗示的是她东方面孔和可能引起好奇的“特殊能力”,她不动声色,继续问:“格伦莫尔小屋,你的建议是?”
“必须去,但不能盲目。”迈克罗夫特放下杯子,“我会安排一队可靠的人手,以你的随从和雇工身份先行潜入高地,摸清当地情况和格伦莫尔周围的动静,你本人,则需要一个合理的、公开的身份前往苏格兰,比如,”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视察产业,或者,应某位苏格兰贵族的邀请进行社交访问,这能降低对方的警觉,也便于我们暗中行事。”
“社交访问?”凌清沅微微挑眉。这确实是个掩护的好办法,但意味着她必须正式踏入伦敦社交界。
“是的,恰好,一位与王室关系密切、在苏格兰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公爵夫人,下月初将在爱丁堡举办一场狩猎季聚会,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张请柬。”迈克罗夫特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那将是进入苏格兰上流社会、并顺理成章前往格伦莫尔的绝佳机会。”
凌清沅沉吟片刻。利用社交场合作掩护,符合她目前的处境,虽然她对虚伪的应酬并无好感,但为了更大的目标,必要的周旋是可以接受的。
“可以。”她点头同意,“请安排吧,同时,请将‘信天翁协会’核心成员的详细资料,以及格伦莫尔小屋及周边地区的所有历史档案和地图,尽快提供给我。”
“没问题。”迈克罗夫特颔首,“那么,计划就此定下,我方进行先期侦察和情报支持,你以社交访问之名前往苏格兰;抵达后,见机行事,查明格伦莫尔的秘密。”
他补充道,“记住,凌,苏格兰高地不同于诺福克,那里宗族观念根深蒂固,地形复杂,势力盘根错节。‘信天翁’在那里经营多年,你面对的将是地头蛇。”
“我明白。”凌清沅站起身,金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正因为是地头蛇,才更要斩断它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