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滑开的瞬间,那股阴冷腥臊的气流更加汹涌地扑面而来,伴随着暗河潺潺的水声,以及那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与刮擦声。
煤油灯的光晕探入洞口,勉强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这是一个比上方岩室更为宽阔的地下洞穴,洞顶垂下不少钟乳石,底部果然有一条地下暗河,水流不算湍急,但在这封闭空间里声音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而就在洞口下方不远处,靠近水边的岩壁上,一个黑影猛地缩了一下,发出更加惊恐的呜咽。
那确实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儿臂粗的锈蚀铁链锁住了脚踝,铁链另一端牢牢嵌在岩石里。
他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污垢,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骨架判断是个成年男性。
浑身肮脏,瘦得皮包骨头,在灯光下瑟瑟发抖,一双在污垢中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我的上帝……”饶是见多识广的华生医生,从洞口上方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声惊呼。
夏洛克反应极快,他立刻将灯光移开,避免直射那人的眼睛,同时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朝下面喊道:“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能说话吗?”
那人似乎被突然的人声和灯光吓坏了,只是更加用力地往岩石缝隙里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嗬嗬声,呜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凌清沅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不适,她示意夏洛克将灯光保持在一个柔和的角度,自己则用冷静而清晰的语气,放缓语速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是谁把你锁在这儿的?”
也许是凌清沅沉稳的女声起到了安抚作用,也许是“救”这个字触动了他,那人的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望向洞口的光亮处,目光在夏洛克和凌清沅之间游移,最后,竟难以置信地定格在凌清沅身上。
脏污的嘴唇哆嗦着,努力了很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而嘶哑的音节:
“……光……女……女公爵……阁……下?”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洞穴中炸响!
凌清沅和夏洛克瞬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极度震惊,这个人,这个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不知多久的人,竟然认出了凌清沅的身份?这怎么可能?!
凌清沅的心跳骤然加速,但她表面依旧维持着镇定,向前微微倾身,让自己的面容在光线下更清晰一些:“你认识我?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那人听到确认,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浑浊的眼泪混着污垢流下,他挣扎着想向前爬,但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他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破裂的手,指向凌清沅,又指向洞穴的深处,语无伦次地嘶喊着:
“他们……他们说的……新来的……女公爵……钥匙……通道……不能……不能说……灯塔……眼睛……眼睛在看着!”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充满了恐惧,但关键词却令人心惊肉跳——“他们”、“钥匙”、“通道”、“灯塔”、“眼睛”。
这显然与走私案、与布莱克尼角的秘密、甚至可能与凌清沅继承爵位这件事本身,都有着可怕的关联。
夏洛克立刻追问:“‘他们’是谁?‘眼睛’是什么?谁在看着?”
但那人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或许触及了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禁忌,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哀嚎,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反复念叨着“不能说……会死……”。
“他的精神状况很差,极度虚弱,需要立刻救治。”华生医生在上面焦急地喊道,“必须先把他弄出来!”
夏洛克也意识到问不出更多了,当务之急是救人。他检查了一下锁住那人的铁链和岩壁上的固定环,锈蚀严重,但并非无法打开。
吉姆!把凿子和锤子递下来!小心点!”
吉姆立刻将工具用绳子吊下,夏洛克接过工具,和凌清沅配合,开始小心翼翼地凿击那锈死的锁扣和固定环,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伴随着那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呓语和呜咽。
凌清沅一边协助夏洛克,一边心潮起伏。
这个意外的发现,将整个事件推向了一个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方向。
一个被囚禁的秘密囚徒,竟然知晓她的到来?这背后隐藏的阴谋,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远和可怕。
“眼睛在看着”——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可能从一开始就处于某种监视之下?
铁链,终于在一声脆响中被凿开。
那个虚弱不堪的囚徒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瘫软在地。
夏洛克和凌清沅费力地将他通过洞口拉了上来。
回到上层的岩室,华生医生立刻上前检查。
“严重营养不良,脱水,多处擦伤和感染,精神受创……必须立刻送回别墅救治!”
此时,外面隐约传来吉姆的喊声,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先生!阁下!潮水涨得很快,风浪太大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情况紧迫。
凌清沅看了一眼角落里汤姆·霍金斯的骸骨,又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陌生囚徒,果断下令:“带上他,我们立刻撤退!这里的一切,等确保安全后再来处理!”
马车在狂暴的风雨中艰难前行,车轮不时陷入泥泞,车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掀翻。
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外面的天气。
那个被救出的囚徒裹着吉姆脱下的厚外套,蜷缩在角落,在华生医生的紧急处理下,他喝下了一些温水,但仍在不停地发抖,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恐惧的呓语。
凌清沅和夏洛克分坐两侧,目光都紧紧锁在他身上。
“坚持住,就快到了。”华生一边用纱布擦拭囚徒额头的冷汗,一边低声安慰,尽管他自己的脸色也因为颠簸和担忧而显得苍白。
凌清沅看着那张被污垢和苦难扭曲、依稀能辨出原本轮廓的脸,心中疑窦丛生。
他认识她,这绝非偶然。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都找不到与这张脸相关的痕迹。
夏洛克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尽管马车颠簸,他的观察却从未停止。
他注意到囚徒右手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类似长期使用某种工具留下的厚茧,指甲缝里残留着极细微的、不同于此地泥土的深色矿物颗粒。
马车终于冲出海岬,驶上相对平坦的道路,速度加快了些。
或许是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地下洞穴,或许是马车的颠簸震醒了他,囚徒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茫然地看向凌清沅。
“……女公爵……”他嘶哑地重复着,声音微弱。
“是我。”凌清沅俯身靠近,声音清晰而稳定,“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是谁把你关在那里的?”
囚徒的瞳孔微微收缩,恐惧再次浮现,但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詹……詹姆斯……造船匠……利物浦……他们……骗我……说有大活……灯塔……通道……”
利物浦!造船匠!这两个词让凌清沅和夏洛克同时精神一振。
“他们是谁?”夏洛克立刻追问,语气急切但克制。
“黑……黑斯廷斯先生……还有……‘信天翁’……”囚徒詹姆斯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们……要灭口……因为我……我听到了……听到了他们说要对付新来的女公爵……在苏格兰……格伦莫尔……”
格伦莫尔!这个名字如同第二道惊雷,这正是迈克罗夫特之前隐约提及、位于苏格兰高地的菲茨罗伊家族另一处微小产业。
詹姆斯剧烈地咳嗽起来,华生连忙扶住他。
他眼神开始涣散,最后用尽力气抓住凌清沅的裙角,嘶声道:“小心……信天翁……它……不是船……是……是……”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昏迷。
“信天翁……不是船?”夏洛克眉头紧锁,迅速记下这个关键信息。
“黑斯廷斯……这像是个化名,利物浦的造船匠,被灭口,因为听到了针对您的阴谋,涉及苏格兰的产业。”
他看向凌清沅,眼神锐利,“公爵阁下,看来您继承的不仅仅是财富和头衔,还有一个早已编织好的、针对您的罗网,布莱克尼角,可能只是这个网络的一个节点。”
凌清沅的心沉了下去,但眼神却愈发冰冷坚定。
原来如此。阿尔杰农的刁难、诺福克的走私、布莱克尼角的秘密囚禁,乃至苏格兰那个不起眼的小屋,都是串联在一起的,对方的目标始终是她,或者说,是她所代表的菲茨罗伊家族的遗产和潜在的影响力。
“立刻联系迈克罗夫特先生,”她对坐在车夫位置、同样听到了部分内容的吉姆吩咐道,“将‘詹姆斯’、‘利物浦造船匠’、‘黑斯廷斯’、‘信天翁(非船)’以及‘格伦莫尔’这些关键词,用最紧急的渠道传给他。”
她需要迈克罗夫特的情报网来核实这些碎片。
“是,阁下!”吉姆在外高声应道。
马车终于驶回了海克利尔别墅。
普雷斯顿女士早已带着仆役和医疗用品等在门口,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詹姆斯抬进一间早已准备好的、温暖安静的房间,由华生医生全力救治。
凌清沅和夏洛克站在客厅壁炉前,身上还带着风雨的湿气,脸色都异常严肃。
窗外,风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猛烈地拍打着窗户,仿佛在呼应着屋内凝重的气氛。
信息已经发出,但回应需要等待。
在这段空档里,不确定性带来的压力悄然弥漫。
“苏格兰,”凌清沅看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仿佛在对夏洛克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詹姆斯的证词属实,那么格伦莫尔,我必须去一趟。”
“显然,那里是下一个关键点。”夏洛克表示同意,他习惯性地用手指抵着下巴,思考着,“对方的行动模式显示,他们善于利用偏远、不易察觉的产业作为据点,格伦莫尔小屋地处高地,人烟稀少,正是理想的藏身或进行秘密活动之所,而且,‘信天翁’这个线索非常关键,它指向的可能是一个组织,而不仅仅是个人。”
“被动等待不是我的风格。”凌清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既然知道那里可能设有陷阱,就更要主动去弄清虚实。” 她要化被动为主动,将暗处的敌人引到明处来较量。
普雷斯顿女士端来了热茶和三明治,但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时间在风雨声和等待中缓慢流逝。
华生医生从临时病房出来了一次,报告说詹姆斯情况稳定了些,但仍处于昏迷和高烧中,需要持续观察。
几个小时后,风雨渐歇,但夜色已深。
就在凌清沅准备让众人先去休息,明天再等消息时,别墅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迈克罗夫特留在诺福克的信使,冒着风雨赶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口信,而非信件:
“福尔摩斯先生收到初步信息后,已启动紧急核查渠道,他让我转告:”信天翁“——疑与一活跃于北海及北大西洋航线、背景复杂的私人’贸易考察‘协会有关,该协会注册地在爱丁堡,与苏格兰高地势力往来密切,格伦莫尔需极度谨慎,详细信息及进一步建议,请公爵阁下速返伦敦面谈。”
口信简短,但信息量巨大,它证实了詹姆斯证词的部分内容,并将矛头明确指向了苏格兰爱丁堡的一个组织。
信使退下后,凌清沅与夏洛克对视一眼。
“爱丁堡……苏格兰高地势力……”夏洛克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谜题的版图越来越清晰了,公爵阁下,看来我们的下一站,确实是苏格兰无疑了,而伦敦的会面,将是关键的前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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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