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多云天气,柔和的光线透过云层,不算刺眼。松望辞带着邓绪鞠去了市中心一家低调但品味极佳的买手店。
店里客人很少,安静得只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松望辞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着邓绪鞠从试衣间里一次次走出来。
就像他预想的那样,邓绪鞠是天生的衣架子。
简约的白色针织衫衬得他气质干净,像未出校门的学生;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又让他瞬间变得清冷疏离,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甚至连一件略显花哨的印花衬衫,穿在他身上也不显俗气,反而有种奇异的、颓靡的美感。
导购员在一旁不住地称赞,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松望辞只是沉默地看着,每一次邓绪鞠换好衣服走出来,他的目光都会在他身上停留几秒,然后轻轻点头,对导购说:“包起来。”
他像是在弥补过去九年的空白,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重新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但更深层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愿细想——他急于用这些外在的、光鲜的东西,将邓绪鞠与那段监狱岁月隔离开,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某些烙印。
邓绪鞠本人却显得兴致缺缺,对他而言,这些衣服似乎和监狱里的囚服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蔽体的工具。他更感兴趣的,或许是松望辞专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最后,邓绪鞠拿起一顶黑色的皮质鸭舌帽,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戴在了头上。短发给他的脖颈留下了更多的裸露空间,帽檐压下,遮挡了部分视线,让他流畅的下颌线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更加突出。
他走到镜子前,左右看了看,然后转向松望辞,帽檐下的眼睛幽深得像两口古井。
“这个呢?”
松望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帽子的阴影柔和了邓绪鞠五官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少年气,增添了几分冷硬的、街头感的酷劲,同时也微妙地强化了那种“不想被看清”的疏离感。这顶帽子,像是一个小小的宣言。
“……好看。”松望辞听到自己说。
邓绪鞠扯了扯嘴角,算是接受了这个评价,没有再把帽子摘下来。
结账时,松望辞递出信用卡,导购员包装好那堆成小山的衣物。邓绪鞠就站在他身边,戴着那顶新帽子,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店内扫视,对那惊人的账单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不需要感谢,也不需要过问价格。仿佛松望辞为他做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店铺,外面的风吹过来,带着城市喧嚣的气息。邓绪鞠压了压帽檐,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松望辞跟在后面,像一个忠诚的护卫,守护着他失而复得的、危险而美丽的珍宝。
阳光透过云隙,在他们身前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再也无法分割,纠缠至死的未来。
好的,这个场景非常精妙,用轻松的游戏瞬间,将两人之间那种危险、扭曲又亲密的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
回到那间只为邓绪鞠存在的房子,将手中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放下,空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外面带来的、陌生的喧嚣气息。
邓绪鞠摘下帽子,随手丢在沙发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眼神也比平时亮了些许,像幽深的湖面被投下了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但这愉悦是真是假,是出于购物的满足,还是源于更深层的、无人知晓的原因,松望辞无从分辨,也不敢深究。
“松警官,”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松望辞身上,语调轻快,“陪我玩个游戏。”
不是询问,是要求。
松望辞自然不会拒绝。他甚至感到一丝受宠若惊般的悸动——邓绪鞠愿意向他索要东西,愿意让他参与他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恩赐”。
游戏是最普通的格斗类电子游戏,屏幕上的角色拳脚往来,战况激烈。
然而,邓绪鞠玩得……很糟糕。
他的反应似乎总慢半拍,操作笨拙,连最基础的连招都时常失误。他操控的角色在屏幕上一次次被击倒,血条迅速见底,伴随着“K.O!”的炫目字样。
一局,两局,三局……
他一直在输,毫无悬念。
松望辞起初有些放水,刻意放缓节奏,留下破绽。但很快他发现,邓绪鞠并不是在试探他,也不是故意示弱,他是真的、完全不擅长这类游戏。
这很反常。以邓绪鞠那种近乎变态的观察力、冷静和计算能力,他本应是此中高手。
又一局结束,邓绪鞠的角色以极其狼狈的姿势瘫倒在地。他没有像普通输家那样懊恼或抱怨,反而轻轻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觉得眼前这一切极其有趣。
他放下手柄,侧过头看向松望辞,眼睛弯起,里面却没什么温度。
“真没意思,”他说,语气轻飘飘的,“一直输。”
松望辞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忽然明白了。
邓绪鞠根本不在乎游戏本身的胜负。他是在享受“输”的过程——享受松望辞因为他的“失败”而小心翼翼、不敢全力以赴的模样;享受这种由他单方面掌控的、看似被动实则主导的节奏;甚至可能,他只是在欣赏松望辞赢了他之后,那种混杂着喜悦与不安的、复杂而痛苦的表情。
他在用“失败”作为武器,轻而易举地撩拨着松望辞的神经,考验着他的耐心与爱意。
松望辞放下自己手中的手柄,没有去看屏幕上那个象征着“胜利”的图标。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邓绪鞠放在沙发上的、微凉的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他能感受到对方脉搏平稳的跳动,与自己胸腔里的擂鼓之声形成鲜明对比。
“不玩了,”松望辞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认输般的疲惫与纵容,“你不想赢的时候,谁又能让你赢呢?”
邓绪鞠任由他握着,没有挣脱,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含笑望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打造出的、名为“松望辞”的完美作品。
这场游戏,从始至终,规则都由邓绪鞠制定。
而松望辞,早已输掉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