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望辞没有在邓绪鞠的住处过夜。
尽管他渴望守在那扇门外,像过去九年里无数次幻想的那样,确保那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必须回去面对的“现实”。
驱车回到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被称为“家”的公寓时,夜色已深。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文雅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直在等他。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疲惫。
松望辞脱下外套,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空气凝滞,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文雅,我们……离婚吧。”
没有预想中的惊愕与哭闹。文雅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吐出四个字:
“他回来了?”
松望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早该知道,文雅是聪明的,他们之间这桩建立在沙土之上的婚姻,根源何在,她或许一直心知肚明。他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只从喉间挤出一个沉重的音节:
“嗯。”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文雅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有悲伤,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残忍的问题:
“他…爱你吗?”
“……”
松望辞像被瞬间抽空了力气,僵在原地。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深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隐秘角落。
邓绪鞠爱他吗?
那个连自身存在都视为一场实验的疯子,懂得什么是爱吗?
他所感受到的那些若有似无的牵引、那些危险的试探,是独一无二的“特殊”,还是仅仅是那个疯子无聊时的消遣?
他不知道。他用了九年时间,都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绝望的回答。
文雅看着他脸上的挣扎与痛苦,眼中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
“望辞,我……我不耽误你。我只希望,能等慕绪再大一点,他能稍微理解的时候……两年,就两年,可以吗?”
“松慕绪”。
当文雅念出这个名字时,松望辞感到一阵尖锐的羞愧与刺痛。当初为孩子取名时,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嵌入了那个“绪”字。
文雅当时还笑着说,这个字很好,有开端、事业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隐秘的、卑劣的刻印,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疯狂思念与背叛的证据。
他利用了文雅的善意,也亵渎了孩子的纯真。
巨大的愧疚感漫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我同意。”
谈判结束了,没有争吵,只有一场疲惫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文雅起身,默默走向卧室,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松望辞独自留在客厅,被无边的寂静包裹。他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心里却空荡得可怕。他用两年的延迟,换来了一段喘息的时机,也换来了一份更沉重的道德枷锁。
他除掉了“丈夫”的身份,却坐实了“背叛者”和“共犯”的罪名。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安然睡在另一处房子里,或许根本不在乎他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松望辞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自嘲。
他知道,从他决定走向邓绪鞠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注定是一场无法回头的献祭。而现在,这场献祭的范围,正在不受控制地扩大,将更多无辜的人,也拖入了这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