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让死物生出血肉。】
一日之际在于晨,陆毅州起了个大早,坐在画室发呆,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好要画什么,又不想太闲,愁得发霉。
他打开音箱,然后立在窗前,透过白色窗纱往小区楼下看,晴天的阳光清透,照在花圃上煞是好看。
等等……他好像知道要干什么了。
画室里,陆毅州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尘封泥巴的塑料盒,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捧着宝贝一样坐到桌前。
他想做一个人鱼泥塑。
陆毅州并不常捏泥塑,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画画,只偶尔碰到烦心事或者没有灵感的时候才会把泥巴找出来捏着玩,幸好保存良好,泥巴没有干。
泥巴加了水揉捏后半软,很好塑形,陆毅州将一块泥巴握着掌心,细细感受它冰凉的细腻的触感,记忆里的人鱼他早已记不清,甚至觉得那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但这不妨碍陆毅州去做一个人鱼泥塑。
没有,就创造。
陆毅州最不缺的就是创造力。
微风吹起白窗纱,吹在陆毅州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片疙瘩,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慢慢塑形,然后用雕刻刀细化,一点一点刻出轮廓,刻出尾巴,刻出鳞片。
人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陆毅州终于将目光从人鱼泥塑上挪开,这才感受到饥肠辘辘。
正值饭点,模模糊糊间还能听到海大的下课铃声,陆毅州拿过手机才发现楚单给他发了消息,说是海大这两天有一个学生画展,问陆毅州要不要去看看。
要不然就在海大食堂吃?
陆毅州回复楚单,而后揣过身份证,在楼下蹬了辆共享单车。
午饭潦草解决后陆毅州顺着楚单发给他的地址找过去。
他的目光被一副海神图吸引了。
准确来说,是立在海神图前的人。
金余很高,一米九二,在海大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站在《珊瑚祭》前看的正出神,陆毅州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收回,重新将目光放在金余身上。
金余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画像里手持三叉戟的海神身上,比古希腊神话的波塞冬更像海洋的神明。陆毅州碾了碾指尖,手痒了,想画些什么,他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
不过这里很多美术生,不缺本子和笔,陆毅州拦住一个背着包的学生:“同学,请问能借一下你的本子和笔吗?”
陆毅州基础很好,七八分钟就完成了一张速写,他抬头看向一旁等待着的学生:“这张纸可以留给我吗?”
那学生瞅了两眼陆毅州的画,二话不说将那一页扯下来递给陆毅州。
“谢谢。”
陆毅州再扭头,金余不见了踪影,所幸饭点没过,廊道里人并不多,他很快找到金余。金余似乎对希腊神话很感兴趣,陆毅州看见他在好几个画像前站了会,又回到了《珊瑚祭》前。
“你喜欢这幅画?”陆毅州上前,站在金余身旁与他比肩,扭头问道。
“没有,”不知怎的,金余不想撒谎,他向陆毅州撇去一眼又马上收回,仿佛十分吝啬他的目光,“我在对比我心中的海神。”
“嗯?”陆毅州对金余的兴趣从皮囊转到了他这个人内在,“没有达到你的预期?”
《珊瑚祭》是副布面油画,视角是海底生灵在海洋底仰视的海神。
海底珊瑚丛生,群鱼穿梭,海神右肩披着白袍,腹肌半遮半掩,他持着三叉戟,背后的海洋藏着滔天巨浪,一道水梯从海洋底一直蜿蜒至苍穹之上,海底万物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人内心的想象很模糊,往往比较偏私人化,艺术家与观众的文化图式有落差很正常,能告诉我这幅画是哪里没达到你的预期吗?神性?悲悯?”
金余摇摇头:“我只看到画像中的神的威严、海洋地位的至高无上、权力顶峰。”
海洋万物俯首、天穹水梯是地位是权力,三叉戟、古铜色的腹肌是力量的象征。
“我觉得画像中的神少了自然生灵的灵性,神的灵性,野兽的敏锐,”金余说这话时终于转头,盯着陆毅州的眼睛,“我看画像中的神,我的预期应该是像在和虎狮之流对视,对自然敬畏,对野兽畏惧。”
金余:“我没有学过艺术,评判不出这幅画的画技怎么样,只是一些我对这幅画的见解和感受,见笑了。”
陆毅州视线一顿,落在金余身上,良久他眼眸微弯:“没有,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没有打扰你看展。”
“毅州!”楚单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揽过陆毅州的肩膀,“我找了你好久,怎么偷溜过来看展了?”
“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
“哦,我没注意,快中午了,要一起吃个饭吗?”楚单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金余,“余哥你也在啊。”
“不了,我吃过了。”陆毅州婉拒,他看楚单要拉着金余去吃饭,叫住他们,“对了,这个给你。”
金余眸光闪了闪,一眼认出画上的人是他,他抬首直愣愣地看着陆毅州,像是被天降的礼物砸昏了头,伸手都忘了,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对,给你的。”陆毅州又往前递了递,“瘾上来了随手画了一幅,不是很精细。”
“哎呦喂,毅州的画啊!”小太阳楚单又凑过来,他看不下去金余这幅呆楞的样子替他接过画纸,“啧啧,寡哥,这画你回去可要找个画框裱起来,这可是我们艺术天才的画。”
“哪有那么夸张,”陆毅州被楚单调侃地哭笑不得,连忙赶人,“你们两个还吃不吃饭啦?再晚食堂关门了。”
“快走快走。”楚单拉着金余袖子火烧屁股般跑了。
踉跄间,金余回头又看了陆毅州一眼,那人穿着件卡其色风衣,体型修长,他双手插兜,漫不经心抬眼看画,已经全身心投入到这场艺术展。
目标,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