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小木屋门前时,大门禁闭,叶拂青敲了一阵门都无人应答,难免有些担心。
谢濯原本垂眸墨染站在一边,见此便干脆跳上围墙,借着高位打量这一方天地。
庭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并无人声。
“不在。”谢濯声音慢慢冷了下去,脑中瞬间涌上几个不妙的预想。
叶拂青抬头,逆着光,微眯着眼看他。“许是出去了。”她伸出手,示意谢濯先跳下来。
一到涉及谢良平的事情上,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变了,叶拂青都想不到自己还有如此有耐心如此“哄着”人说话的一天。
谢濯无言点点头,叶拂青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昨日客栈小二说此地有渔洲节,谢大人在此地久居,八成也是往海边去了。”叶拂青说。
叶拂青拽了下他的衣袖,带着他照着指示牌一路寻了过去。
临渭村近海,村庄又漂亮,不远处便是一片碧海,故而渔洲节有不少游人从外地赶来。
叶拂青瞧着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的集市不由得咂舌:昨天小二还真没说谎。
她虽有心想逛,但此时首要目的还得是找到谢良平,便收起蠢蠢欲动的心,绕过最喧闹、让人眼花缭乱的街道,到了一处清净些的地儿。
叶拂青在这儿见到谢良平并没有太过意外。
谢良平捧着一堆海贝,正在凿孔。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有自己单独的一个小铺,只是拿了块碎花布垫在沙地上,自己也坐在沙地上,正在认真地穿线。
时不时有人来跟他打招呼,谢良平都非常热情地回应了。
叶拂青和谢濯都没有出声,只是远远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叶拂青说:“我当年见到他时,绝对想象不到他还能有这么清醒的时刻。”
谢濯缄口不语。
叶拂青又说:“我本来不想插手你的决定,但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在卷宗里应该见过那些被李文下毒的人死状是有多凄惨吧?他现在能这样,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是上天保佑了。”
谢濯此时格外沉默,也或许是早上那件事让他说了太多话他此时不愿意再同叶拂青说话。
直到有一个人走过去要买谢良平的贝壳项链,谢濯才轻轻嗯了一声。
叶拂青不能说自己完全能体会他的感受,但也能知道他的内心是有多纠结。
希望一家人能够团聚,但偏偏团聚就会害了他的性命,在这难以割舍的事情里,他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我们也去买一些吧,正好带回去给他们做礼物。”叶拂青晃了晃他的手,说。
谢濯走得艰难,叶拂青就强硬地拉着他的手走过去,弯腰柔声朝谢良平问道:“谢大人,您现在手里还有多少条,能不能都卖给我?”
谢良平抬头看见是她,眼眸瞬间亮了,也笑了出来,“是贵人啊,您随便挑了去,我送您。”
叶拂青摇摇头,“我是买回去给人做礼物的,您送给我了,就不算是我的心意了。”
“依贵人的意思。”谢良平也没有再推辞,开始钻孔。
谢良平时不时抬头看着他们,视线有些好奇地落在谢濯身上,叶拂青心跳了跳,还以为是他记起些什么。
未曾想到谢良平一开口,却是问:“贵人身边这位,是您夫君么?”
叶拂青蓦地愣住了。
他们分明昨日才相认,更何况谢良平记得她,就没道理不记得谢濯。再者说,她昨日分明已经说过自己跟谢濯成亲了,如今他这么问,是将关于谢家的事儿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么。
叶拂青和谢濯对视一眼,她看见谢濯眼中难言的伤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轻咳几声,才说:“嗯,他是我夫君,您可觉得相配?”
“郎才女貌,自是相配。”谢良平笑眯眯地说,但显然是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叶拂青挣扎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昨夜我带他一起来见了您,您不记得了吗?”
谢良平的视线落在谢濯脸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还真是没印象了,不过您夫君同您一样,看起来都是大好人。”
叶拂青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谢良平竟然不记得谢濯是谁,分明是自己的儿子,而她不过是有过一段时间相处但算不得太亲近的人,他也记住了,这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在抵触想起或者记住之前的家人吗。
“您先做着,我去别的地方瞧瞧,这边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去处?”叶拂青说。
“好吃好玩的?”谢良平想了想,“贵人如果不嫌弃,今天中午在我家吃饭吧,我未能报贵人的恩情,实在是过意不去呢。”
叶拂青看了一眼谢濯,随后说,“那自然是可以,谢谢您了。”
“那我们先去玩玩水。”叶拂青说。
叶拂青拽了几下谢濯,没拽动,她靠近谢濯身边,说:“走吧,你这样站在他身边,不怕又引起昨天那样的反应么。”
叶拂青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他,谢濯就像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火药桶一样,万一点燃了,既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
“去玩吧。”叶拂青说,“今天中午一起吃饭,还有时间的。”
谢濯又站了一会儿,最后跟着她一起走了。
若是忽略方才的插曲,此地的风景算得上令人神往。
碧浪在轻浅的日光中泛着细碎又多彩的光芒,微风拂过时泛起的涟漪,一切一切都显得如此迷人。
叶拂青有意调动谢濯的情绪,于是不停地用脚踢着泥沙,往谢濯身上泼水。
“来玩吧。”叶拂青笑着,歪着头看向他,眼睛眨巴眨巴,“不是说好带我出来玩么?”
虽然此时的状况早已变成了是叶拂青带着谢濯玩,让他开心。
谢濯有些垂头丧气,毕竟自己的父亲认不出自己,却认得出别人。叶拂青自然也能理解,如果有一天她下了奈何桥,遇见她传说中的定王父亲,她一定会大叫着,问他认不认识自己。
想到这,叶拂青嘴角也耷拉下去,因为定王本来也不认识她,他们都未曾见过面呢。
“别不高兴了。”叶拂青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你这样让我也不大开心了。”
谢濯抬起头去看她,什么话也没说,两个人长久地对视着。
“我阿爹也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你说我们俩算不算……”
叶拂青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濯突然跨步走上来,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下来。
那一瞬间,海浪扑打上岸的水声、热闹又嘈杂的人声好像褪去。叶拂青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喘息的、心脏跳动着的。
叶拂青眼睫轻颤,旭日的光辉落在他眼瞳里,澄澈的眼睛里,满眼都是她。
慢慢的,她感受到有咸湿的液体从她的唇边滑过。
或许是海风带来的水气,也或许是他流下的眼泪……
叶拂青没有抬头没有在意,谢濯也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轻轻用嘴唇去蹭她的嘴唇。
唇瓣之间,两人的呼吸交换,但叶拂青生不出什么过度的遐想,只愿意感受这一刻的怦然。
不知过了多久,叶拂青感觉自己几乎有些缺氧,眼神迷迷糊糊的。
谢濯稍稍偏头,结束这个算不上是一个吻又不止是一个吻。
“抱歉,是臣冒犯了。”谢濯虽然这么说着,但却缓缓抱住了她,脑袋慢慢下滑,靠在她肩膀上。
叶拂青感受到他的眼眶贴在自己的锁骨上,有温热湿润的感受。
叶拂青从来没想到谢濯也会流泪,更没想过谢濯会抱着她哭。
叶拂青不知怎么的,突然抬起手,慢慢抚摸着他的脑袋,轻柔,像她之前看过的宫里的奶娘哄小孩那样。
过了好半晌,谢濯在她衣领上轻轻蹭了蹭,随即慢慢抬头,看着她。
叶拂青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眼眶红润,她还未有动作,谢濯突然抬手,用手背给她擦了擦眼睛。
“笨。”谢濯说,但语气却不是以往那样嘲讽,而是带着一种无由来的亲昵。
叶拂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也流泪了。
她握住谢濯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好一会儿才放开。
“我本来就迟钝,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样了。”
谢濯笑而不语,甚至有点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朝海边走去。
“想玩水吗?”谢濯问。
叶拂青点点头,虽然现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在她看来有点诡异。
此时此刻,无论是谢濯还是自己都跟以前大不一样,但叶拂青不愿去细想,还是由着自己此时的心情,重重点了点头。
谢濯蹲下去,替她将裙边挽好。
叶拂青率先踏入水中,双手合着,捧了满满一泼水,直愣愣地洒向谢濯。
谢濯的前领几乎是瞬间就是了一大块。
叶拂青笑得很是张扬,持续不停地泼着水,似乎要将他浇湿了。
谢濯也不甘示弱,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搂入怀里,却反被她再度推倒。
谢濯被她推倒在水中,叶拂青张扬地坐在他身上。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想起当年初见时的场景。
叶拂青生动张扬的笑容依旧,而两人的关系却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谢濯隔了很多年才明白当时自己的心情,但也幸好这么多年,他仍旧拥有握住她手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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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