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渭村风水养人,我如今身体已大好,劳烦贵人挂念。”谢良平感激地看着她,“也多亏了贵人这么久以来送来的补品。”
叶拂青听他这么一直贵人贵人的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您就叫我汉阳罢。”
谢良平连连摆手,“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尊卑有别。”
“无妨。”叶拂青抿了抿唇,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说:“我同您大儿子成亲了。算来,我还要唤您一声阿爹。”
谢良平怔愣,一脸诧异,连手也轻轻颤抖起来。
叶拂青早有预料。他许久未接收过京城消息,如今突然出现,想必他心中也是吓了一跳。
“谢大人?”叶拂青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颇为忐忑地等着他的下一句,她也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失控。
“大儿子?谢濯?”谢良平喃喃道。
叶拂青见他意识恍惚,并无剧烈反应,慢慢放下心来,没有打扰他的回忆。
又过了半晌,谢良平笑着摇摇头,“谢濯那浑小子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贵人您可受气了?”
哪怕两人有矛盾,叶拂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告状,“谢大人多虑了,侯爷对我很不错。”
“这小子原来都封侯了?”谢良平说。
叶拂青点点头,“是呢,如今在京城可风光了。”
谢良平没说话,叶拂青又试探性地问:“您想不想回京城看看他们?他们都很想您呢,我看您近来的精气神也不错,要不要……”
叶拂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莫名有些紧张,并不知道对方会给出一个怎样的回答。
“我回不去了。”谢良平说。
“怎么会呢,只要您愿意,我可以现在带您回去。”叶拂青说。
谢良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对大家都好。”
叶拂青不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劝道:“您不想一家团聚么?他们若是知道您还活着,定然会很高兴。”
“公主不必再劝我。”谢良平长叹一口气,“我更希望大家好好活着。”
叶拂青直觉他话中另有深意,眉头微蹙,“不知您这话是……”
“贵人今日来此,是特意找我么?”谢良平说。
叶拂青连连否认,“我来江南游玩,路过此地想到了您,便过来了。”
谢良平偏开头,神情落寞。叶拂青暗自叹了口气,如今这场面,怕是不能将他带回去了。她正准备起身让谢濯过来,便听见谢良平又问。
“贵人先前说的汉阳,可是你的封号?”
中毒之人反应迟钝,往往会一段时间后又想到前事,所以叶拂青也没有太过在意他问的话,站起身来,轻松回道:“正是。”
“您是汉阳公主?”不料谢良平大惊失色,惊道:“您便是定王之女?”
“我早该想到的,您同定王殿下无论是眉眼还是个性,都如此相似。”
叶拂青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疑惑看向他,“您同我阿爹是故交?”她分明记得两人并无多少交集。
“只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罢了。”谢良平说,“只不过定王一向不拘小节、平易近人,连我这种小小官吏他也是以诚相待。”
“原是如此。”
“公主在宫中过得可还顺遂?”谢良平又问。
自挑明身份后,他对她的探究便更多了些。叶拂青心有疑虑,还是回道:“我在宫中一切都好,不知谢大人可是有什么……。”
“公主,福祸相依。”谢良平未等她说话,便道:“如今万事顺遂,谁又能保证此时的风平浪静能维系多久,又是因何而享受了这一份殊荣呢?”
他话中有话,重重深意,叶拂青再不明白他知晓一些秘密就是白活了。
“您可是知道些什么?”叶拂青快步上前,低声问道。
“定王,定王殿下。”谢良平突然大叫起来,“您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是定王殿下的后嗣。”
他脸色蓦地一变,神色疯癫,又和当年神神叨叨、失了神智的模样重合,指着她激动地狂叫起来。
叶拂青意识到不对劲,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我为何不能是?谢大人,您能否将您知道的告知于我?”
谢良平猛地挥开她的手,叶拂青一时不察,被他推倒在地,她皱着眉头看过去,便见谢良平神经兮兮地低声笑着。
“天理……人伦,通通都……”
谢良平拿起墙边的鱼叉,举起想要朝她砸下。
叶拂青吓了一跳,猛地翻了个身,朝门口跑去,正巧同冲进来的谢濯对视上。
“怎么了?”谢濯低声问道。
叶拂青摇摇头,她也不知是何原因。
谢濯上前夺了谢良平手中的鱼叉,扔在一旁,随后将他双手交叉牢牢按住。谢良平反应激烈,不住地惊叫着。
叶拂青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走上前去,柔声安慰道:“谢大人莫要激动。谢濯来了,他来看你了,你如果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他现在已经独当一面,能够帮您解决难事。”
“濯儿?”谢良平听见名字,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虽然意识还是不清晰。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濯,喃喃道:“你是濯儿吗?”
谢濯连忙点头,慢慢松开钳制住他的手,哑声说:“阿爹,是我,我好像想您。”
谢良平老泪纵横,粗糙的手抚上谢濯的脸,“你也好好长大成人了,我看着你这般模样,便心满意足了。”
一朝认亲,谢濯此时就像所有孩童一样,完全失了往日分寸,一张脸哭皱了,“阿爹,跟我回京吧,娘亲还有……弟弟都很想您。”
“生的是个弟弟?”谢良平出神,带了点笑意,“爹不回去,你们在京城要平平安安的,好好生活。”
“为什么?”谢濯不解,“您不想见娘亲还有弟弟吗?”
“听话,你走吧,就当今天没见过我。”谢良平说。
“怎么可能当没见过!”谢濯情绪翻涌,难免激动,“您有任何1难言之隐,也该同我们说,一起度过啊。”
谢良平连连摇头,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松口,“你就当我早就死了吧。”
谢濯听见他说的话,涕泗横流,“我过往的每一年每一天都以为您不在了,这么多年您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看见您了,您又说当作您死了……”
叶拂青见他这副模样于心不忍,走到他身后,让他虚虚倚靠着,双手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后背。
“是爹对不起你们,但你要知道,爹一直都爱你们。”谢良平说,“爹没法跟着你走,你们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谢濯急火上头,偏头吐出一口浊血,情绪已然失控。
“我必须得带你走。”谢濯上前拽住谢良平的手,想要强硬地将他带出去。
谢良平本身精神不佳,哪能受到如此刺激,顿时开始大叫起来,再度陷入先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别抓我!别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拂青见此情形也是心惊肉跳。谢良平状态反复,她唯恐这会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谢濯,谢濯,你冷静一点。”叶拂青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
谢濯已经将人快要拽出宅院,此时才像被她唤醒回过神来,垂下双眸,松开手,颓唐地站在原地。
“你爹现在情绪不稳定,在此处精神养的很不错,他若是不愿意……”叶拂青点到即止。
谢濯站在原地,再度看向在一旁惊叫的男人,缓缓呼出一口气,哪怕连夜赶路都没有让他如此疲惫。
“我先把他带回去吧,你如此强硬,显然行不通,反倒适得其反。”叶拂青叹了口气,“哪怕天各一方,大家都活着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谢濯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叶拂青看向蜷缩在一旁的谢良平,他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浑身发颤,似是恐惧到了极致。
叶拂青慢慢蹲下去,语气轻柔,“谢大人莫要害怕,谢濯并不是要伤害您。只是太久未见过于激动这才失了分寸。他不会将您抓回去的,不用害怕。”
谢良平低着头,闷声不发。
“您若是不想走,我也绝不会让他将您带走的,请您放心。”叶拂青说。
谢良平这才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口中仍在念念叨叨什么。叶拂青有意去听,却半句也听不懂。
不过或许是因为当年帮助他出宫这件事让他对她一直心存感激,谢良平对她有几分信任,听到她这句话后,很明显是放松不少。
叶拂青见他冷静下来,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两父子都执拗地硬碰硬,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您先回去休息,今夜实在是叨扰了。”叶拂青将他送回了里屋,“我明日再买些东西来看您。”
谢良平虽然没点头说好,但也没拒绝。叶拂青点燃了半盏烛火,见他安稳躺下,这才放心下来走出去。
甫一推开门,便见谢濯靠在门边,脸色苍白,整个人的精气似是被抽光,听见动静,连眼珠子也没转动。
月色微凉,衬得他比房中的谢良平还要憔悴失意几分。
“谢濯。”叶拂青缓缓牵住他的手,搂住他轻轻拍抚着,“我在这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