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不醉楼暗室中。
自昨夜与凌樾谈过话后,林掌柜还是无法相信。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他手中摩挲着的檀木锦盒,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而他的思绪也渐渐飘忽起来....
尤记得他刚来永安城时,这小镇子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繁华,当时这里叫作永安镇。但与其说是个镇子,倒不如叫村庄更为合适,临着河谷统共只住着百十户人家,织布耕田,倒也有一副隔世远俗的气韵。
那时他心性高傲,又有恩人遗言在先,可谓是一腔热血,立誓不负重任,有生之年不踏出永安城半步,定要寻到那应阵之人。
几年间凭着这股心劲儿他创立了不醉楼,起初尚只是间小小酒肆,在人来人往中寻觅目标最是合适不过。...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知何时便成了如今这般气派的朱楼高阁。
试问,谁又能想到如今呢。
一开始的几十年他到处寻找看似可能的人来试验,只是永安本地人大多是些乡野农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遑论灵力与修行了。是以几次的试验均以失败告终,他也只得作罢另寻目标。
后来,他实在没辙了,甚至瞄上了不相干的人。外地来这探亲的、进货的、路过的、逃难的....总之是各种各样的人,他诱骗、绑架、甚至敲晕了把接引木塞到人手里直接丢进去...
如今想来也真是荒唐!
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毫无希望地...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可一次又一次结果都是与此相同,甚至一模一样。根本无人能够应阵,而接引木也会自行回到这锦盒之中,继续等待那个命定之人的到来。
那个时候他每天早上打开锦盒都像是在开彩票,期待自己某日可以突然中奖。
“恩人在上,保佑我这次一定能成!”,虔诚默念林;
“恩人在上,这是第三百四十六次了,定要成事啊!”,焦急期待林;
“恩人在上,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总该要成了吧!”,无奈祈求林;
“恩人在上,天清气明,诸事皆宜。”,心静无波林;
“.....”
一百多年间,几千个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期望与失望的轮番上演,让他身心俱疲。寻人一事就如同一个永远都无法应践的轻诺一般横在他的心头,忽上忽下地跳跃起伏,就像那庙里的撞钟。
只是以前这木头还尚能时不时地撞击一下他的心脏,声声佛音,警示他的未竟。
可这么多年撞下来,他能感觉到这声音...越渐沉闷、无力,变得几不可闻,直至逐渐没了声音归于静寂。到如今更是连回音都消散得一干二净,无处寻觅。
而林焕本人从一开始对时间流逝的警觉与扼腕,到后来的逐渐麻木,也不过只用了寥寥百年。人的生命即便能够漫长无边,可又如何抵得住时光侵蚀,岁月冲洗...
再到后来,他甚至都分辨不清年月的转换更替。漫长的等待而终无所获让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的碌碌无为,害怕终是深恩相负,更害怕如此等待的尽头会是空无一物。
直到后来的一个雪夜,他才为自己,在这漫长余生的存在中找到了锚点。
那是他在冬夜雪地里遇到的一个小乞丐,他衣衫破烂,嘴唇发青,他快冻死了。
林焕收养了他,让他在不醉楼打工。
天下之事有一就有二,再后来,一个接一个的流浪儿被收养进他的不醉楼,酒楼俨然渐渐成了救济所,整日充斥着吵闹叫嚷声...,可林焕的日子却像是突然鲜活了一般。半截入土的白骨远远地看着这人间极乐,枯萎的心竟也开始长出血肉,砰砰跳动。他再也抑制不住,他想要爬出棺材。
可枯骨终究是枯骨,他不属于这人间,自然也无法长拥这人间烟火。
等待的尽头是什么呢?,那时林焕已经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他沉迷在绕膝之乐中已然将此等深奥哲思抛掷脑后。
按他的话来讲逻辑是这样的:总归无颜面见恩人,至少尽力多行好事,也能少些愧疚。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学会将矛盾进行转移,将无法实现的期许转嫁到可得之事时,也是可以得到实在的欢快与满足的。养孩子虽不如寻到人能抵消灵魂受到的拷打,但终归也能减轻痛苦。
只是世事有趣就有趣在,当你不甘失败时,屡试屡败;可当你放弃追寻时,一切竟变得唾手可得。
如今林焕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站在一面墙壁前,那壁上未悬挂任何画像,只一方半人高的红木四角桌靠在墙边,台面干净,却也空空。
一如他手捧的檀木锦盒,依旧空空。只见他若有所思,半晌后终是说出了他期待已久的话。
“恩人在上,我终于中奖了。”,只是他的表情实在复杂,
“我找到他了”,顿了顿后继续开口:“您说的不错,我果真能找到他,就在最后一年。”,林焕断断续续地说着,
“您要找的人叫凌樾,想必您已经见过他了。”,沉默半响,一边思考一边吐出字来。
“十年前我遇到他,看着他长大。这孩子...我最是了解,他不是...,不是打打杀杀的这块料....”
“他还年轻,对修行世界一无所知,若...要是让他独自去,...怕是要送命。”,林掌柜越说越慢,不知是说给‘恩人’听还是在给自己整理思路。
“我曾立誓此生不出永安为您寻人。如今得您庇佑,我找到了应阵之人,我的使命也结束了,到了那边也能与您一个交待,只是这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想了想后林焕俯地一拜,恭敬开口:“恩人在上,等这几天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便离开永安城,一道同凌樾出发助他完成任务。请原谅我以后无法日日叩奉。”,林焕虔诚再拜。
正欲起身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
“进来。”,林焕理了理衣着走到太师椅旁坐下,为自己沏了一盏清茶,茶汤清润味道却浓,早上喝来很是醒神。
松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很快便被关上。来人是邹叔,几十年来在不醉楼任管事,负责楼内大小任务的分派与核验。此时的邹叔神情有些凝重,进门后便急切地看向林焕,小声说道:“掌柜的,出事了,大千不见了!”
林焕拿起茶杯的动作一滞,疑惑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命你把人看好?”
两个时辰前他才把大千关进柴房,这才多久?林焕扶额,略感头痛,这群小兔崽子,真是一个一个地不让人省心。
林焕揉了揉印堂,最近永安城不太平,连着不醉楼也是风声鹤唳的,睡不安稳。真是多事之秋,麻烦一个个接踵而至。
罢了,也没几天忙活了。
“一会儿派人出去找找,六子的早点铺、城南花田、还有白石巷,都去看看。”,林焕思索着给出一些地点,
“八成是还在跟我置气呢”,复又补充到:“再找人去城西庙里看看。”
“是呀,我怎么忘了龙王庙!”,邹叔经他提醒,一下子似是思路都通畅了。“说来上回可真是让咱们一通好找,最后还得是小樾,愣是找了两天两夜在城西庙里给找到了。哎呀!当时真是把永安城都快翻遍了,你说谁能想到大千在那个破庙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旧很是激动,
“哈哈哈,掌柜的你还记得吗,咱们跑上跑下累的半死,大千倒是睡的正香,给小樾气的呀,咣咣两个人就打起来了!”,邹叔陷在回忆中难以自拔,止不住地聊了起来,刚刚紧张焦急的气氛似乎是临时串错了场。
林焕没有心情接他的话,他心里盘算一番后拿出一个白色信封,正中印着不醉楼的徽章,交给邹叔后吩咐到:“你今天去姜府走一趟,亲自把这信交给姜维,务必约他三天后见面。”
随后把茶盏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准备离开,但临走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而问向邹叔:“凌樾走了吗?”
“走了,天还没亮领了无咎山的牌子就走了,按脚程算现在估计已经出城有几十里路了。”,邹叔问道:“要叫他回来吗?”
林焕听后摆摆手,吩咐道:“让他安心去无咎山,其他的莫要多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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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