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樾不再停留,道别后便沿着来时路往城中走去。衣沾晨露,步履生风。
待凌樾走远后不多时,刘婶家的厢房中竟走出一人。那人身形高大,身着藏蓝色制式长袍,上绣青云纹,用料是名贵的缂丝,由织造局出产。
“管事的,您看...?”,看到蓝衣人出来,王大奉承地小跑至他身前,点头哈腰地笑嘻嘻道,等待着那人的发话。
只见管事居高临下,打开随身的钱袋,大手一翻,十几块碎银子下饺子似的便掉了出来:“赏你的,拿去吧。”
见碎银倏倏而落,王大眼疾手快,唯恐落到地上污了这些银钱。但奈何银子太多又各有主意,左边接上一个,右边便漏去两个,一阵左扭右拐,前后扑腾中,愣是也没接到几个。
看着中年男人弯腰低头手忙脚乱的样子,站在一旁的管事直觉好笑,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王大并没有注意到管事面上的轻蔑之色,他的眼睛自银子出现后便再未移开过视线。中年男人佝偻着身子扑在地上,抢也似地迅速将方才没接到的碎银捡起,扑棱一顿扬起一地的灰尘,
管事的嫌弃之色不言而喻,眉头皱起一下子弹开老远,速度比之王叔捡银子,似乎还略胜几筹。末了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冷哼一声:“这点儿算什么,干的好,自然有你的赏!”
凌樾当然没有看到这场卑鄙的交易,此时的他正在赶往织造局的路上。只是他虽应下了王大,却并没有直接去织造局,而是转道去了城东的一家早点铺子。
想来也是,一大清早来回几十里路,不算轻松。
店里伙计看他进来立马热茶翻笼,没一会便小跑走来:“樾哥,还是照旧,一屉小笼包,再加一壶龙井,慢吃!”
凌樾一胳膊搂过上包子的伙计寒暄道:“最近生意怎么样啊?”,顺势就往伙计手里塞进一粒碎银。
伙计默默收下后附耳悄声道:“最近也就那样吧,不过我听说过几天有盛京的人会过来。”
“哦?盛京的,是为了期贡的事儿吗?”,凌樾早就听说了会有外地人来港,只是没想到是盛京的人。
“看样子是的,今儿是最后一年期贡了,到底要重视一些吧。”,伙计也全凭猜测,
一番寒暄后凌樾切入正题:“说起来,你知道最近织造局在招工吗?”
“织造局?官家的那个?”
“嗯,不然呢。”,凌樾点头,语气轻快,
可伙计一听就立刻否认,皱眉撇脸道:“怎么可能?谁跟你说的,别叫人给骗了。”
不死心地续又发问:“怎么,樾哥你想去织造局干活?”
“听我句劝,织造局里面有大事儿,别搅和进去。”,伙计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前几天那里面死了人,那人可惨了,整个人啊...都干巴了!是趁着夜里被抬出来丢到城西坟场的,瘆人的紧”。说到细节处时,伙计的身体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双眼闭紧,一手使力抓着凌樾的衣服。
见他如此情态,凌樾胳膊肘戳了他一下打笑到:“你这消息可靠吗,说的这么夸张?”
“真真的,我六子可从不卖假消息!”,伙计贴近凌樾耳边,语音颤抖:“我亲眼看见的,都认不出模样了”,“樾哥,你说咱们这一带近来总有人失踪的事,会不会和织造局...”,伙计话露一半却没敢再说下去。
织造局?
织造局乃官府所辖,而永安城的织造局则更是因着产出香云纱作为御用织造署早早九就被划归了国都府统管。现如今的织造局由姜府执掌织造事宜,而姜府可谓是百年望族,在永安城内声誉极高,若说织造局有问题,那岂不是公然去打官家和姜府的脸面?
说到脸面,这些年来,县衙鼓励贸易,三年前新县令上任还亲自带人疏浚河道,为能早日打通水运更是和工人们在工地同吃同住三个月。竣工时全永安城的百姓都跑去观礼了,场面很是壮观。再说说姜府,姜府的主人姜公任织造局督事已近三十余载,如今姜府门口挂着的牌匾都是十年前圣上御笔所赐,为的便是犒赏姜公多年来的劳苦功高。而姜公为人乐善好施,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去年素斋节,他还看到姜府在城东施粥。
这样看来说失踪与官家有关是说不通的。
如果说失踪的人当真是官家抓走的,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若是人有问题,官府是可以直接拿人的,何以如此遮掩?可...按照王叔的说法,刘婶现在在织造局,似乎又和官家脱不了干系。
线索似乎就摆在明面上,可怎么也拼不出真相....
多想无益,一试便知。
喝完最后一盏粗龙井,凌樾结了账便离开了早点铺,朝织造局方向走去。
织造局位于城中的繁华地带,白玉台阶,朱漆铜门,一块金字匾额高高悬起,上书‘永安织造’。门口站着两名官兵模样的守卫,大门紧闭,但西边的侧门却不时有仆从进进出出,只见一箱箱的东西被侍从抬了进去。
凌樾收回目光抬腿走到门前表明来意,一番拉扯后,守卫们同意让他再此等候,而另一个守卫则跑去通禀。
“王管事,那人到了。”,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女走上前来,恭敬回禀道。
花厅内,一位老爷逗着鸟,另一个人则满脸堆笑地说着什么,仔细一看正是早前出现在西郊的那蓝衣管事。
“知道了,叫他候着。”,管事这样吩咐道。侍女走后,惯会察言观色的管事接住姜公递下的杯子,便准备告退:“姜公,新来的已经到了,我得亲自去安排了。”
“又是不醉楼的吗?...那边的人太多了...不好交代啊。”,姜公回看一眼问道,
“老爷,实在是没人了,临近的几个镇上能用的都在这了。”,管事面露无奈,小声嘀咕:“不然我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姜公闻言沉思半晌,开口说出话却更加无奈:“我知道这件事让你难办,实在不行便出钱去外面雇些人,到底也能撑住。”
“林焕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往后行事还是尽量避开他为好。”
“老爷,恕我直言”,王管事有些气不过:“明明刘大人已经发话,为何您还如此顾及他?”
“您奉国都府的旨意办事,又有刘大人作倚仗,那林焕怎敢反抗?”,姜府凭是旨意办事,就连钦差来了也难指摘半分,那林焕算个什么!
“他明上不敢反抗,可暗里呢?”姜公踱步走向案几:“林焕在永安扎根之深,不是任何一个家族可以撼动的。若冒然得罪了他,只怕是...得不偿失!”
说罢转身从案几上拿出三张请帖递给王管事,清一色的白色信封上,正中印着的正是不醉楼的流云徽章。开口即是叹气:“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
王管事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激动道:“您若是放了...”,姜公摆摆手打断他,安抚道:“我还没回信呢,也不知还能再拖多久”,
“所以,别再打不醉楼的主意了,想个别的法子才是上策。”
厅内两人好不惬意,可等在门口的凌樾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而这期间除了来过一个侍女传话,便再无别人。
凌樾有些纳闷,这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设局引自己过来,却又不出下招,难道是...声东击西?
就在他苦思不得时,织造局终于来人。只见朱漆大门内远远地走来一个人,看不清面貌,着一身藏青衣衫,只不多时,那人便到身前。
来人体型中等,面色青白,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头顶一冠白玉珠扣,身穿一领藏蓝青云团花袍,大跨步地走到凌樾近前。待到站定,不算善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眼前少年一番后,持着官家威严,却又不失亲切地开口问话:“你便是要来上工之人?”
凌樾抬手作揖:“是的,我有同乡在此上工,她代为引荐。”
“哦!这么说,你便是凌樾吧。”,听他自报家门那人恍然,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
“那你跟我来吧。我姓王,他们都叫我王管事”,说罢便往局里走去。
凌樾缓步跟了上去,应声道:“是,王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