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看到飞瀑水榭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此后与姜瑶的种种谈话,也确实是抱着试探的想法。
可没想到,竟诈出了林掌柜。
......
原来林掌柜早就和姜府串通一气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连玉佩都能给她,可见关系匪浅。
可为何是姜瑶呢?凌樾还是从中察觉到了奇怪之处,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有没有可能与林掌柜合作的根本不是姜公,而是姜瑶?
姜府门前的那次,姜瑶确也在场,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在等着姜公,他便先入为主认为与林掌柜合作的人是姜公,而后观潮阁的会面,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可今夜与姜瑶的交锋,却让他窥见另一种可能。
姜瑶的每一次出现,似乎都与不醉楼有着微妙的联系。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地牢之上的花园,那日午时林掌柜曾亲赴姜府;第二次仍是在花园,姜瑶透露给自己观潮阁会面一事,而林掌柜正是那赴约之人;
第三次….还是在花园,就在刚刚她拿出了林掌柜的玉佩,....说要救自己。
若她的每次行动都与林掌柜有关,那是不是意味着,林掌柜始终清楚他的处境?甚至通过姜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不然何以他刚一断手,她便及时出现?
是巧合还是等待已久....
“现在,可以和我走了吗?”
姜瑶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凌樾抬眸,见她正朝自己伸出手,无奈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终究还是抬步向她走去。暗沉的眸子紧盯着那只在夜色中白得发亮的手,每一步都踏得缓慢而沉重。
四下一片漆黑,唯有眼前女子的白衣,荷着月色,泛着银辉,似是夜中孤光,渊中浮草。
姜瑶,你将带我走向哪里?
是生途,还是死路....
如果这一切的真相就在前方,那么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逃避。
见他总算听话,姜瑶上前两步,一把握住少年刚刚抬起的胳膊,另一手则揽上他的腰间,很是自然地便要带着他往竹林外走去。
只是她的手甫一挨上,凌樾几乎是瞬间就绷直了腰身,尴尬地咳了两下。
不愧是她,还是这么直接。
姜瑶似有所感,抬眸望见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礼节性地开口:“抱歉啊,弄疼你了。”
“不必在意。”少年声音很淡,随风而散。
简单的对话后,二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向前继续走着。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整片竹林浸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湘竹的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让这夜不再静的可怕,甚至有种莫名的安心,让他心升眷恋的安心。
凌樾很高,从他的视角看下去,两人挨的很近。少女步摇上的垂珠流苏摇摇晃晃间已勾住了他头发,有些纠缠不清,而那白色衣袍上已是点点鲜红,....那是自己的血。
她不是闺阁小姐吗,为何不惜染血,也要踏入这是非?
“你...为什么?”
姜瑶没太听清,朝他侧首,又问了一遍:“什么?”
少女的眼神一如她的言语,简单又直白。迎着姜瑶直直望来的明净眼眸,凌樾心念一转,改了口:“为什么,总是骗我。”
这算不算栽赃?
姜瑶觉得这话没法接,可又不能坐认他人污蔑自己的名声,想想还是驳了一口:“额....我从不骗人。”
凌樾:“骗子。”
姜瑶:“.....”
.....
相对无言的二人,就这样在月色下相拥而行,渐行渐远。
姜府的侧门处一辆马车已等待良久,见二人出来,马夫赶忙上前帮忙,待二人坐稳便立马扬鞭起程,扬起一阵尘土。
姜瑶似乎有些累了,上车后便半靠着车厢睡着了。只不知是真累了还是为了逃避他盘问的借口。
初见她时白衣胜雪,端的是清雅出尘,可现在她的模样却狼狈极了,就连睡梦中都如此不安。
姜瑶,你这般不辞辛劳,究竟为了什么....
见她顶着自己的注视还能一直装睡,凌樾再次献出自己由衷的敬佩。他移开视线,开始重新梳理这场错综复杂的布局。
因为根据新的线索,之前的猜测都要推翻重来。
地牢就在姜府,刺客出自姜府,姜公的嫌疑是没得跑了。
姜公拷问‘神器’的下落,而知晓琉璃火秘密的,世上唯有他林掌柜。按此推论,只能是林掌柜向姜公透露了‘神器’。
他此前就一直有个疑问,若真是林掌柜拿‘神器’的消息换走程绪他们,那为何这幕后主使还需拷问自己‘神器’的下落?除非.....这场交易本就有所保留,信息被刻意隐瞒。
可见他二人即便有合作和交易,只怕也是各怀心思。
结合观潮阁会面的情况,倒也说得通。那日姜林二人面色不算融洽,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感。
若说与姜公之交用貌合神离描述最为贴切不过,那他是否与姜瑶有另外的图谋?
如果有,他们的合作又是什么?
但看姜瑶的反应,似乎并不知晓‘神器’一事。
神器是他和林掌柜之间的秘密。他因神器断手,姜瑶只需稍加推断,便该明白他已对林掌柜起疑。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竟仍试图以玉佩取信于他,这不太合理。
除非....她知道的比姜公更少。正因如此,听到他与不醉楼决裂时,她眼中才满是惊讶。但凡换姜公来,必定要对自己好一番庆贺,恭喜自己总算幡然醒悟。
林掌柜给姜公的信息十分有限,给姜瑶的似乎更为吝啬。说来....这倒也的确符合他的作风,他向来滴水不漏。
可是若真是他安排姜瑶来接应,又怎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去见他?还是说找姜瑶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他完全有能力来救自己,却偏要假手一位柔弱的千金小姐,无非是为了好让自己以为是被姜瑶所救,实则不过是跳进了他的陷阱,
.....若他亲自来此,想必很难这么顺利吧。
想到这里,凌樾自嘲一笑。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知道真相后会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放弃自己、又为何背叛自己.....
事实上,凌樾想象不到那样的自己——披头散发,满脸无助?还是愤恨难休?
他完全想象不出。
他不会问,也不会犹豫。
他清醒时,不会纠缠不休。
可是林掌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自己离开不醉楼这半月间神隐至今,偏偏琉璃火离体后方才露面,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是否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琉璃火的用法,那天的话也不过是现编的故事,如同他之前讲过的千千万万个故事,没什么特别。
正因知晓真相,所以才无惧姜公拿到琉璃火,...甚至愿意将琉璃火包装成‘神器’去诱骗姜公合作,顺便救出程绪他们。
毕竟,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最可能知晓画仙湖秘境的秘密,非他莫属。
若是这样,不难猜想这劫狱的主谋确如姜瑶所言是林掌柜。姜瑶是姜府的人,自是来去自如,由她把自己带出来最是合适不过,只是...
凌樾抬眼再次看向“熟睡”的姜瑶,
她显然不知道林掌柜真正的意图,她以为是在救自己吗?
现在神器已经剥离,若是姜公不放过自己难免是因着不知用法的缘故。可林掌柜呢?若只为神器直接让姜瑶带走断手便是,何必大费周章将自己救出地牢?
他还有什么价值?
一念及此,凌樾脑中忽然闪过林掌柜曾讲过的一则佚谈:
说是在血雨腥风的修真界,人人皆在寻觅宝物,夺取生机,传言在遥远的秘境藏着古老的传承与神器,传承非有缘人不可得,可神器不同,因此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可神器不凡,欲启动,需以修者性命献祭——就如那最好的宝刀,要见血才能开锋。
如今想来,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就好似神话的复现,先是秘境,而后是争夺,再之后就是血光,最后,....以尸横遍野收场。
虽觉荒诞,可故事似乎就是这样千篇一律地上演,无止无休。
那下一步呢?
若真如此发展,不得不说自己确实还有点用处。凌樾不觉自嘲一笑,眼底笼着化不开的悲哀之色。
花落尘泥更护花,终究也算是有情....
他们相识一场,十几年的恩情,便是怎样的要求,想来都不算过分....
若他想要,他不会拒绝。
凌樾眨了眨眼,缓了缓浓浓的哀伤,眼底复又清明。事到如今,仿佛一切都已经很清晰,马车在旷野中奔驰,月光为迷途人引路,他似乎一眼就能瞧见自己的结局。
姜公所求,是‘神器’,为此不惜假意相待、囚禁折磨。
林掌柜所求,也是‘神器’,或许不便亲自下手,才借姜府布局。
那姜瑶所求又是什么?
凌樾转头看向身旁正在浅眠的姜瑶。无瑕的美玉,在这一片泥泞中,白的耀眼。
姜瑶,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