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的话让凌樾心中一紧,是桩买卖....
他自问没得罪过谁,想来也不该是仇杀...但他说的‘买卖’又是什么意思?他还想问下去,可那人已提剑走来,速度不慢。剑锋破开夜风,带着死亡的寒意直逼而来。
他不怕死,可却怕到死也不明不白,这真算得上是世间最糊涂的死法了。
蒙面人右手执剑,对准凌樾心口,作势就要将他捅个对穿。
剑尖所指之处,杀意先至。
凌樾的脊背抵着冷硬的石头,退无可退。凛冽的杀意刺得他胸口发麻,左肩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倒抽凉气。
剑刃的寒光晃得他的瞳孔微微紧缩,这种引颈待戮的滋味当真心惊....
就在这生死当口上,河岸之上陡然响起一声怒喝,清朗的声音破开重重杀机,竟是哪位大侠仗义相助?
“大胆毛贼,竟敢在永州府行凶,当街杀人,你可知要被判什么罪!”,姜公一手指向蒙面人大声呵斥。声如洪钟,霎时间,河岸附近的人都齐刷刷地瞧了过来。
变故突生,蒙面人的动作也跟着一滞。而凌樾也反应不慢,见此机会立马抓起匕首朝那人面门扫去,将他逼退数步后一跃而起,踉跄着往石桥奔去。
可谁知那人竟也不惧这众目睽睽,紧紧追来,速度之快有如奔雷之势,眨眼间长剑带风顷刻便至。长剑破空之声已迫近后心,凌樾甚至能感觉到剑尖激起的寒气触到了衣料...
难道终究难逃一死?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却见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扑来,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了身后。
是姜公!
痛觉的传递快过所有思绪。惊讶、感动、担忧...种种隐秘的心情还未及升腾而起就被剧烈的刺痛所淹没殆尽,没了踪迹。
凌樾低头看去才发现,那蒙面人的长剑已刺到了自己身上。一截染血的剑尖正从姜公肩头贯穿而出,余势未消连着没入自己心口。温热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他衣襟上晕开深色,竟一时难分究竟是谁的血,有如此艳色。
蒙面人一击得手,未做逗留,迅速抽剑而退隐入黑暗,如鬼魅般消失无踪。
杀伐之气骤然消散,只余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漫。一击之下,两人一同倒地。
凌樾只觉得心口剧痛如潮水般席卷,意识渐渐模糊。他偏头看向身旁的姜公,对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发,却仍强撑着对他挤出一丝笑意。
王管事是最先冲过来的人,他扑跪在地,颤抖的双手死命地捂住姜公正在流血的肩膀,声音带着慌乱和无措:“老爷,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来人,快来人啊!”
姜府随行的侍从闻声跑来,和凌樾一齐将姜公抬入马车后,驾车疾驰而去。
岸边的人们纷纷侧目,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可心中又着实好奇便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好像是姜公遇袭了!”
“我看到好像是个两个年轻人在打斗......,但没看清.....”
“我看得分明,是姜府的管事带走的.....”
人们各执一词,甚至有胆大的人走到近处想看看是否有留下什么痕迹,以至于虽然短暂的打斗结束了,河边反而热闹了起来。
可这热闹,不只是局外人独有的。局中人的心,早已被搅得天翻地覆。
此时的凌樾正坐在姜府的马车中,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姜公。男人面色惨白,已是昏厥,左肩的伤口仍不住地流着血,鲜血将那青绿的衣衫大半染红,很是刺眼。
他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死里逃生,本应庆幸的他,可此时却是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心口处一阵紧过一阵的刺痛,每分每刻都提醒着他,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是了,是姜公不顾安危,舍身救他。才有了现在坐在这里的自己,才有了还能感受到疼痛的自己。
思及此处凌樾更感羞愧缓缓低下了头。不久前他还夜探姜公府邸,调戏姜公女儿,今夜来此心底盘桓的也尽是猜疑,认定姜公另有图谋。
可姜公又是如何待自己的?
织造局初见,姜公行色匆匆,只为赶去与林掌柜会面,自己却疑心想看姜府勾结何人;再见时,他盛情款待,摆出好酒佳肴,自己却假借宴请之名行试探之实;而今夜...,就在一刻钟前自己还笃定姜公所图非正,定会牵连众多。可他..却在自己危难之际,不惜以性命相护....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如此恩情,当何以报?
就在凌樾思索之际马车停了。两个大夫已候在姜府门前,凌樾帮着把姜公扶下车,几个侍从抬着担架一路疾行往卧房方向而去。
王管事虽心急姜公,但好歹还没忘了自己昨日才开始称兄道弟的凌樾,搀扶着凌樾往厢房走去,叮嘱大夫要仔细为他看伤,缺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云云。
凌樾摆摆手,谢绝他的好意:“王兄我没事,先去看姜公吧。”
“你这都扎到心脏了,怎么会没事,别逞强!”
“不过皮肉伤罢了。”凌樾轻轻摇头,语气刻意放得轻快,“我是个粗人,自幼习武,这样的伤实在寻常。”,少年说得轻松,仿佛真就只是磕磕碰碰一般,
“可姜公与我不同,方才我粗浅地估摸了下,那剑虽是刺偏了些,没有正中要害,可也是擦着心脏过去的,着实危险....”,说着说着便停下脚步,不再向前。
少年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看起来十分虚弱,煞白的手正捂着胸口,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滴到青石板上,绽开朵朵血花。
夜风拂过,他微微晃了晃身子,声音虽弱在静夜中却也清晰:“我想去看看姜公。”
王管事惊讶抬眼看向凌樾。眼前的少年说话时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可在这夜色的衬托下却平添几分脆弱美感,惹人怜惜。
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果然还是太年轻。
“算了,由你吧。但我们说好了,看过之后你就得听我的,赶紧让大夫给你治疗!”,王管事大哥化身给他安排起来,
“嗯”,凌樾的回答轻的微不可察。
姜府众人一阵忙活,待到姜公醒转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老爷,您怎么样,大夫已经给您上了药,可有感觉哪里不适啊?”,王管事见他醒来赶忙上前左瞅瞅右看看,满脸的关切很是明显,
姜公摇摇头,面色倒还算是平静。
“您可真是吓死我了,您怎么就直接冲上去了,那万一.....”,王管事想想都一阵后怕。姜公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唠叨。
而后侧目看向床边站着的凌樾,眼神温柔,满露关切:“小樾怎么样,那歹人...咳咳...有没有伤到你?”,
凌樾走上近前,半蹲下与姜公平视:“多亏您及时出现,我才能死里逃生。倒是您为了救我,被重伤至此...”,少年语声中带着八分愧疚,两分懊悔。
姜公不在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这副老骨头,若能救你一命,也算没有白费。”而后艰难地抬起手来,覆在凌樾手上,
“这永安城最近很是动荡,伯父定会彻查此事,还你个公道!”
而后伸手摸了摸凌樾的头,状似安慰:“快回去好好休息,别的无须多想”,
“姜府虽不是什么兵防重地,但料那歹人也断不敢轻易前来。”
可凌樾却半晌没有动作,他只低着头,长睫低垂,洒下一片阴影,看不清楚在想什么。见凌樾没什么反应,王管事也很是不解随即出言附和道:“是呀,咱们姜府肯定是永安城里除府衙外最安全的地方。”
见众人即将误会,凌樾情急之下便将心中所想不加修饰地一股脑倒了出来:“您要爱惜自己,莫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置于险境!”,笨拙的举止昭示的是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凌樾眼神热切,只是说出的话和方才二人的上文却是半点不搭,以至于此话一经出口却是叫姜公和王管事都愣住了。但到底姜公心似玲珑,不过片刻便意识到了凌樾的心思,是以他决定直球出击。
姜公柔声唤着他的名字:“小樾...”,
而后更是抬手抚上了他的脸侧,一双沉静的眼眸溺着水光,全是柔色:“你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自第一眼...伯父见到你时,便把你当家人看待了。”
眼光交织间,温声细语间,凌樾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