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崇谙看着纪凌,眼底掠过几分赞许和欣慰,显然对纪凌方才的安排深以为然:
“侯爷要查全境的案子,莫不是早已断定,幼童失踪绝非辅湘县一处特例?”
纪凌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愈发深邃,语气笃定道:
“辅湘县一个县便有百起失踪案,若只是单独个案,倒还能勉强解释。”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将线索逐一串联。
积石冢里那些献祭的父母和小石棺里的犬齿,被人高调转移的卷宗,再加上京中莫名其妙的指令——这几桩事拧在一起,绝不可能只牵扯一个县。
说到此处,纪凌语气微沉,眼底掠过一丝痛惜:“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得有多少孩子失踪。”
曾岐在一旁听得心惊,连忙补充道:
“侯爷说得在理。当年下官去邻县交接公务时,曾听那边的官员提过,说他们县也有过类似的幼童失踪案,只是数量没那么多,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当时下官没在意,现在想来,恐怕这真的是涉及我大遥全域的案子!”
于崇谙的心沉了下去。若真是这样,那这背后的势力得有多庞大?能在全境范围内操控这么多案子,还能让刑部调走卷宗,让地方县衙压下不报,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想起厉王,当年厉王胁迫他时,只提了师父的挂画,半句未提幼童失踪案,可此事既牵扯到刑部,那厉王若想插手其中也并非难事。他甚至想到当年因怯懦被废黜的皇长子,今上继位至今,这位久居深宫的皇长子一面都没有露过,可先帝给他这个软弱无能的皇长子留下了多少暗中势力,就无人可知了。如果再往上想……
正堂里陷入沉默,只有风击窗纸的声响。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曾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侯爷,现在天色已晚,下官已让人备好薄酒小食,不如先用膳歇息?等江公子从京城带回消息,我们再从长计议?”
纪凌看了一眼于崇谙,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右腿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便点头道:
“也好。曾县令,关于当年的案子,还有什么你记得的细节,明日我们再细谈。另外,派人守住积石冢,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
曾岐连忙应下,起身亲自引着衙役将两人往膳堂去。用过膳后,曾岐本想留纪凌和于崇谙就在府中歇息,但于崇谙推说酒馆内恐有事情亟待处置,执意要回。
纪凌也以酒馆内自有房间,不便叨扰县令为由,跟着于崇谙一同告辞。曾岐无奈只得吩咐备下马车,将两人妥帖送离。
望着远去的车影,师爷终究按捺不住疑惑,轻声问道:“大人,您为何对那位姓于的老板也这般敬重?莫非他……”
“不可说。”
*
于崇谙没有直接去酒馆,而是将纪凌一起带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派人提前给纪凌收拾的房间就在他主屋的隔壁。
进屋后,他坐在床边,刚想伸直右腿,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往床头摸了摸。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盒子。那是他回来时福喜放到房间里的卸面工具。
“叩叩叩……”敲门声突然响起,于崇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疼意。
“进来。”
纪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之前那个装着伤药的瓷瓶,径直走到床边蹲下。
“侯爷怎么来了。”于崇谙看着纪凌本想起身,却碍于腿伤无法动弹,眼看着小侯爷走到自己身边蹲下,还有些不自在。
纪凌的目光先是落在在于崇谙的右腿上,又不自觉飘向他的脸:“又疼了?”
“嗯。”
于崇谙本想说没事,可一对上纪凌的眼睛,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应下,视线扫过纪凌微蹙的眉峰,忽然伸手将床头的小盒子拿了过来:
“正好,侯爷之前不是问我面具的事。”
纪凌握着瓷瓶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在积石冢外的林中听到于崇谙说烧伤是假的开始,就十分想要看看,这么多年过去,这人现在是什么模样。只是当是于崇谙说了没有溶胶的工具,才没有继续追问。
此刻见对方主动提起,纪凌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舌尖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是该催促先生摘下,还是该故作平静的说“不急”。他突然懂了远行的人站在故土门前时,既盼着推开那扇门,又怕门后景象与记忆相去甚远,那份近乡情怯般的复杂心绪,竟在此刻与自己奇妙重合。
“现在要摘吗?”纪凌抬起头问道。
“对。”于崇谙看着纪凌的反应,嘴角翘了翘忍住没笑出声。他打开盒子,里面并排放着三根银针,针尖打磨的非常圆润光滑。
于崇谙捻起最细的那支,在盒子旁边的膏体中划拉了两下,之后针尖灵活的探到耳后,找准面具接缝处轻轻一挑。
纪凌屏住呼吸,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抚上脸颊,拇指抵住下颌线轻轻一推。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像被封风起的蝶翼,从左侧脸颊缓缓剥离,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
当整个面具被摘下时,烛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没有纵横的疤痕,没有狰狞的旧伤,只是比纪凌记忆中清瘦了许多,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依旧是那张能让年少时的纪凌偷偷描摹半宿的好看面容。
“先生……”
纪凌的呼吸漏了半拍,眼角有些泛红,手里的瓷瓶差点没有拿稳。他怔怔地看着于崇谙,记忆里的轮廓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合,只是褪去了那时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沉稳的锐利。
“怎么,吓到了?”
于崇谙将面具收好放进盒子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冷的盒面。其实他早就能摘,只是不知该如何面的纪凌可能露出的同情的目光,毕竟当年分别时,他还是张没有经历过风霜的脸。
纪凌猛地回神,低下头去弄伤药:“没有,就是没想到……”
他倒药的手有点抖,棉布上的药沫堆得有些歪:先生比以前更瘦了。”
于崇谙低低笑了声,他看着纪凌小心翼翼将药摊在棉布上的动作,连带着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滞涩都消失了些。
“这些天在积石冢走了太多路,来不及换针,侯爷先等在下把针换一下好不好?”
他没再别开脸,就这么看着纪凌低垂的眼睫,声音比刚才更松弛了些。
“好。”
纪凌看见于崇谙卷起裤腿,熟练的拿刀烤火挑出银针,又拿了新的针重新对着膝盖那个针眼扎回去。火光在他指尖明明灭灭,纪凌忽然攥紧了袖口。
那人挑针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扎进皮肉里的不是针,而是空气。可他偏能看到针尾刺入时,于崇谙颤抖的手和喉间极轻的一声气音。
当年在侯府,这人连研墨时手上沾了墨渍都要仔细擦上半天,如今却对着身上大小伤痕熟视无睹。
纪凌心头泛酸,低头去看棉布上抹着的药沫——原来有些疼,是可以藏在笑纹里的。
等于崇谙换完针,纪凌将手上的棉布轻轻敷在于崇谙的膝盖上:“许威是我爹当年的部下,为人正直,不会徇私。”
纪凌突然开口说道:
“他若搜集到全域的卷宗,我们就能知道这案子到底牵扯了多少地方。”
于崇谙抬眸看他,眼里满是复杂:
“对方既能操控这么大的案子,其势力必然根深蒂固。”
“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大势力,我们都要查下去。那些孩子现在生死不明,那些父母的献祭不能白费。而且……”
纪凌的语气无比坚定,目光落在他脸上:“我不会让你再像当年那样,独自面对这些。”
于崇谙的心猛地一揪,眼眶好像有些发热,轻声道:“多谢侯爷。”
纪凌笑了笑,帮他把裤腿放下,收拾好药瓶:
“时辰不早了,先生早点歇息。若是腿再疼,就敲墙,我就在隔壁。”
等纪凌走后,于崇谙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想起积石冢里的小石棺,想起那些系着红绳的祈福牌,又想起曾岐说的“百起失踪案”,心里一阵发寒。若是江彦暄带回的卷宗里显示全域有数千起类似案件,那得有多少家庭在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
与此同时,江彦暄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直奔刑部尚书府。
许威听闻纪凌的指令,立刻召集刑部官员,连夜打开案宗室,翻找近几十年的卷宗。
烛火在刑部大堂里燃了一夜,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许威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光是整理出来的,标注“幼童失踪”且“查无结果”的案子。就已经超过了三千起,涉及全域十多个州府,上百个县,而这只是初步调查的结果。
*
于崇谙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只觉得膝盖处还有些酸胀,想起昨夜纪凌为他敷药的场景,心口难免泛起一丝“徒弟长大了”的暖意。
他起身下床,刚洗漱完毕,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江彦暄略显气喘的声音:
“侯爷,于先生,我回来了!”
于崇谙连忙打开房门,就见江彦暄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身上衣袍满是灰尘,眼底带着浓重的血丝,和身后跟着的手下一起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纪凌也闻声开门,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样,许大人那边有结果了?”
“有了!”
江彦暄点头道,声音因激动还有些发颤:“许尚书连夜召集人手整理卷宗,这是初步结果,全在这里了。”
他低头示意一下木盒,“我们进房说,这里面的内容实在骇人。”
几人走近纪凌的房间,江彦暄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
清式彩画:
1、清代官式彩画以和玺彩画、旋子彩画和苏式彩画为主导。
2、和玺彩画:是彩画中等级最高的形式,仅用于皇家宫殿、坛庙的主殿以及一些很重要的建筑上。
3、旋子彩画:等级仅次于和玺彩画,应用范围广于和玺彩画,一般官衙,寺庙的主殿或者一些牌楼等建筑上都用这种彩画。
4、苏式彩画:江南苏杭地区民间的传统彩画,苏式彩画的内容更贴近生活,因此多用于园林建筑以及生活区域的建筑。
*知识有限,探索无限,具体细节请以权威资料为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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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三章 幼童失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