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往东北去,颜芷飞去西南角。
淮州可见一派繁华,正值战乱,城内依旧亮着花灯,两条主街道上的青楼乐房未关,笙歌飘出十里外。
一只大鸟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眼看快接近东北角了,东方的海面上出现几只鬼头鸢,是飞出去的那一队。他们发现有诈又回来了,好巧不巧,被丹阳迎面遇上。
五六只鸢对她一只,他们故意围了一个圈,绕着她戏弄。
如果有人在此时仰望夜空,就会发现有光圈在转动,中间那点显得孤立无援。丹阳往上振翅,鬼头鸢圆阵同时上升。
她往下落,其中一只见识过她自堕高空的手段,极速俯冲下去,截住了她的去路。
鸿烟无路可逃,嘹亮一鸣。
丹阳握着升降杆,那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鬼头鸢像是猫抓了只可怜的耗子,不给她一个痛快,偏偏扔着玩。
四周鸢喙齐齐对准她,只要任何一只放箭,她必死无疑。
那一刻,丹阳突然想家了。
要是她死在这里,父王怎么办?定宇那个不中用的废物,除了惹人生气,什么都不会。她有些后悔在临走之前没回家一趟,还有娘亲,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还有霍昀廷,他们说好要一起走的……
所以,她不能死。
被死亡的恐惧震慑了一下,丹阳想起霍昀廷的那些话,人鸢一体,要让鸿烟的反应接近她的本能,而她现在的本能,是……求生。
于是丹阳果断闭上了眼,捏紧了手柄,然后,缓缓松开。
鸿烟像片落叶直直落了下去,下方有只鬼头鸢飞来,一枚焰弹吐出,千钧一发之际,那片树叶被风荡起,在坠落中打了个旋,侧飞闪了过去。
焰弹在半空炸开,轰隆一声。
丹阳正过身来,奔着粮仓位置飞去。身后鬼头鸢疯狂追来,谁也没想到这死局居然那么给破了。
又一枚焰弹落下,可惜也在半空炸了,丹阳距离太远,粮仓毫发未伤。
丹阳目测高度,接着又降下一段。地面上飞来一群箭镞,噼里啪啦,像冰雹打在屋顶上。鸿烟浑身抖了一下,差点把她给翻下去。
这时候,一声爆炸如山体崩裂,浓烟滚滚,从西南升起。
丹阳心中一喜,看来是颜芷得手了。
箭雨铺天盖地,丹阳忽觉手臂剧痛,一支箭穿透轻甲,正插在她的小臂上。丹阳吃痛,推杆的力道小了不少,鸿烟又剧烈晃动起来。
下一刻,她忍着疼痛,捞起匕首把外面的箭身斩去,又拍下一枚浮钮。焰弹却被扑来的鬼头鸢拦住,空中散落一阵尸骸。
丹阳两次未成,又受了伤,局势间不容发。她正祈祷颜芷赶紧来助,只听头顶传来鸢鸣,那叫声熟悉至极,接着,两只鬼头鸢相继坠落。
她举头看去,那鸢背披赤金,赫然是寒沙,霍昀廷居然来了。
上方追来的鬼头鸢在寒沙手里没撑过一刻钟,它俯冲而来,像遨游的鲲鹏,翅膀掀起一阵飓风。
丹阳稳住受伤的手,再次进攻下面的粮仓,但霄遥不知何时飞来,轰然一声,结束了这一切。颜芷来到她身边,两只鸢相互掩护,一起飞离这里。
寒沙在高处接应。
丹阳从未见过霍昀廷在斗鸢时的真正模样,那是真正的来自如风,鸢我合一,攻击的手段出其不意,诡异莫测,偏又多了一丝漫不经心。
他像是来此看热闹的,路见不平,顺手一救。鬼头鸢一只只坠落,被鹰隼扑散的鸟群也不过如此。
逐渐的,天空已清,天也亮了。
寒沙拖起一条漂亮的云线,领着鸿烟与霄遥飞出淮州,直奔淇州大营的校场落地。
霍昀廷先一步迈出来,他一袭玄色轻甲,脸上戴着獠牙护面具。鸿烟落在升鸢台上,他抬手将面具掀了,大步奔过去。
丹阳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浑身是血,可怜巴巴望着他。
霍昀廷怒比雷霆:“长本事了!敢在天上耍小聪明,慕图丹阳,作死没你那么作的!”
飞出去的几只鸢几乎都落地了,旁边的升鸢台上零零散散站了**个人,颜芷跟周颍皆在其中。他们才从天上下来,就目睹了一出鬼热闹。
被人围观,还被他骂成这样。
丹阳一时自尊作祟,争辩几句:“我怎么就是小聪明了,小聪明也成了啊!你那么凶做什么。”
霍昀廷气得浑身的血都在发烫,他因为那封信千里赶来,正遇上她被人咬得遍体凌伤,若是此番他没及时赶到,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骂她两句,居然还要顶嘴?
“慕图丹阳,之前我是怎么同你说的!”他阴沉沉道:“你技不如人,还如此冒失!犯了错不认错,你以为每次都有人来救你吗?”
“谁要你救!”丹阳也是气得发昏,冲他使劲喊:“我又没让你来,还有,以后别给我写信了!”
霍昀廷要气炸了,丹阳却轻摇了一下脑袋。她面色雪白,浑身是伤,被他一激,身子彻底软了下去,赶在她晕在地上之前,霍昀廷拦腰抱住她。
军医来取了箭,她这一只胳膊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乌黑的血染了一床的绷带,霍昀廷在旁边看着,越看脸色越黑。
丹阳在睡梦里疼得皱眉,但一直没哭,霍昀廷摸了摸她的脸,烧得快能烙饼了。
等她睡安稳了,他才走出营帐。
颜芷也挂了点小彩,正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忙道:“丹阳没事吧?”
霍昀廷还没消气:“命大。”
颜芷啧了一声,抱臂而立,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颜芷。”霍昀廷肃道:“身为淇东少帅,你几时改唱皮影了?慕图丹阳在萧琢手里待了两日,骨头没被苍冥人拆去,你们两个做事之前都不动脑子吗?”
颜芷理亏,弱弱道:“其实,我觉得丹阳还挺聪明的。这次要不是她出了那么个主意,我们连淮州城都进不去,法子嘛……是冒险了一些,可绝境之中,也需兵行险招。”
霍昀廷给了她记白眼,扔给她一把弓:“你是怎么知道淮州粮仓所在位置的?”
颜芷接过来,掂量了下分量,这是她之前托藏流阁打造的,她说:“禹王殿下在前些日子送来一封密函。”
霍昀廷语气有点欠:“看来还得是老相好。”
“滚,少来挤兑我,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生气归生气,怎么能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说丹阳,那好歹是郡主之尊,淇东飞鸢卫里本来就有不少看不起她的,你那么骂她,谁的脸面不是脸面!”
霍昀廷不以为然:“我是她掌教,骂两句怎么了?”
“你当真只是她的掌教?”颜芷抬手扶额:“霍掌教不是在长京吗?怎么突然来淇东了?”
霍昀廷口气闲散:“来当个人。”
颜芷望着那把流光溢彩的弓,弓身是藏流山下上好的火晶石打造,摸着轻微发烫。
她举起弓来:“那你当人当到底,摆酒记得招呼一声,我不一定能随得起礼钱,请多担待。”
霍昀廷睨了她一眼:“你穷疯了?”
颜芷见他这副何不食肉糜的样子就讨厌,弓弦拉动出铮然之音:“老娘连稀饭都快喝不上了,你有钱,有钱借我点呗?”
霍昀廷打量她:“还玩弓?不打算换铳!”
“习惯了,弓更趁我的手。”
霍昀廷迈开步子:“固步自封可不是好事,小心哪天被铳射死。”
营帐里,丹阳听见脚步声,故意翻一个身,脑袋埋向里侧,怎么都不肯理会他。
霍昀廷在床边坐下,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鸡汤,眼底闪过丝柔软,“别装睡了,过来。”
丹阳固执不动。
霍昀廷搅了下热汤,鲜美的香味直钻人肠胃,丹阳吃糠咽菜许多日,早就忘了肉的味道。
“还在生气?鸡汤要冷了。”
丹阳心一横,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她披着被子坐起来,红着眼眶的模样尤为倔强可爱。
霍昀廷颇为无奈,一勺勺喂她。
鸡汤煨得恰到火候,汤面不见半点油花,还撒了把香菜碎,尝到第一口,丹阳冷透的身子逐渐回暖,心情也好了大半。
这时候,理智回笼,丹阳顺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往上瞧了一眼。就这一眼,她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霍昀廷就逼了过来。
他把汤碗放下,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唇覆上来就咬了她一口。丹阳痛都没喊出来,舌尖已被他蛮横地勾了过去,她整个人蜷进他的怀里,半个身子歪在他的大腿上。
霍昀廷亲得很凶,攻城略地之间,绝不容许她退缩半分。丹阳上不来气,他捏住了她的手腕,还有空顾及她另外一只胳膊带伤,双臂撑开一方距离。
舌尖霸道深入,勾魂,纠缠……不温柔,余细腻,她浑身那股劲一下没了。帐内只闻见唇齿相溶,风过无痕,淇东残火烧尽,春意生生不息。
“慕图丹阳。”
待亲够了,霍昀廷肤白红唇,抵住她的额头,“这世间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太多了,你有几条命啊?心眼那么多,留着喘气的?”
丹阳说:“兵不厌诈,而且你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凶我,他们本来就嫌我是女子。”
“如果是飞得好,是妖怪都有人敬你,在天上靠得是本事,从来跟男女无关!慕图丹阳,把脑子里那点小伎俩收一收,全天下的人自然认你。”
“记住了。”丹阳小声说。
“不过这次飞得不错,化去浮躁,日后逐鹰榜上定有你的名字。”墨霞山的逐鹰榜每三年一更新,霍昀廷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才道:“我虽然很不想在这个时候夸你,但生死一瞬能化险为夷,冷静下来一想,就算我没来,你自己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
“那你还骂我!!”丹阳心跳一阵阵的,她艰难喘了口气,动了动唇,唇上刺痛异常。
霍昀廷抱紧她:“骂你是我不对,往后少骂你就是!丹阳,想我吗?”
丹阳一想起他那封信,什么示好都不管用了:“你又不想我。”
“我想你,所以来救你了。”
“才不信——”
霍昀廷再次低下身来,想要一证清白。丹阳捂住嘴,然后那唯一能用的手臂被扯开,人也从他怀里来到了床上,霍昀廷高大的身躯压下来,没吻她肿起来的唇,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脖子。
丹阳冷不丁一哆嗦,老天爷……他这是哪里学的?
霍昀廷又吻了她的耳朵尖,似有一抹火焰直窜而来,烧得丹阳又滚又烫。
她不由攥起了一手汗:“霍昀廷,我胳膊疼,唇也疼……别欺负我……”
霍昀廷低沉的声音丝丝钻进她的耳朵里,听上去比她还要委屈,说:“我心疼,头更疼,慕图丹阳,你别欺负我了。”
丹阳捏着衣襟,气息不稳:“我没欺负你……给你揉揉?”
话音刚落,霍昀廷变本加厉,一口啃上了她的锁骨,丹阳疼得抽了口气,霍昀廷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滑到尾椎上,看似在温柔抚摸,实则更像小施惩戒。
丹阳抖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霍昀廷笑:“帮你按住尾巴呗,免得夸你两句就翘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