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谷的谷口十分狭窄,两边山崖陡立,看着就像一张巨兽的大嘴。
颜芷计划得很周全。第一天,先派鸢兵进去探路。于是丹阳和周子靖率先出发,丹阳负责标记谷里的关键地点,周子靖则核对内部的布防情况。
两人前一后驾着鸢起飞,不到两个时辰,就把绵羊谷里里外外摸了个透。
丹阳一边飞行勘察,一边快速勾画地势草图。
等周子靖也完成任务,两只鸢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穿云而过,返回大本营。谷中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布防图交到颜芷手上,后续行动就顺利展开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一队斥候率先轻装探入谷口,初期进展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就突击到了冶炼场的外围。
可就在主力部队准备压上的时候,出事了。
两侧山崖上突然响起尖利的呼哨声,滚木和巨石轰隆隆地砸下来,顿时把退路截断。数不清的苍冥伏兵从山脊的密林里冒出来,箭矢像急雨一样射下。
队伍被堵在狭窄的谷道里,进退两难。
眼看包围圈越缩越小,苍冥士兵从两侧冲杀下来,颜芷手下的士兵不断倒地。她奋力挥剑苦战,手臂已经挂了彩,心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天上传来凄厉的鸢鸣。
两只鸢像巨鸟一般飞抵绵羊谷关墙西侧的鹰嘴崖,这是从侧后突袭的绝佳位置。
丹阳冲在前面,周子靖跟在后方策应。
她一个低空俯冲逼近关墙顶部,甩尾扔出焰弹,瞬间炸掉了一个瞭望哨。周子靖则兴奋地朝关墙正面的守军放箭。
来自空中的袭击,让地面守军顿时乱成一团。
或许是听见谷内的动静,颜芷举刀高喊,身先士卒:“将士们,冲啊!”
“冲啊!”四周响起震天的响应。
一队骑兵凭借布防图的指引冲向鹰嘴崖,一场血战即将爆发。
周子靖原本在上空射箭射得正过瘾,自己人一到,他不得不恋恋不舍地飞走,临走前还不情愿地朝丹阳的方向抖了抖尾巴。
鸢兵的任务已经完成,丹阳也准备撤离。
可就在这时,鹰嘴崖下方升起一阵浓雾。这雾来得蹊跷,丹阳和周子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一头扎进了白茫茫的雾里。
眼前一片模糊,丹阳彻底失去了方向,飞也不知往哪飞,落也不敢乱落。
周子靖也晕头转向。
两只初次上阵的雏鸟,哪遇到过这种状况。若在平地还好,可这是在万丈悬崖边上。
丹阳忍不住叫了一声,周子靖也慌里慌张地回应。
两人师出同门,用的鸢语都是一套,这一喊一答倒是流畅:
丹阳:“糟了,路全看不见了!”
周子靖:“他娘的,这下怎么办?”
丹阳又问:“子靖你在哪儿?我们会不会撞上?”
周子靖叽叽喳:“我在你正前方!别动!千万别动!”
丹阳惊出一身冷汗。可就在这当口,从悬崖下方射来无数支冷箭。
雾里的两只鸢鸟左躲右闪,慌慌张张,结果不知道是谁的翅膀勾住了谁的尾巴,就听见轰隆一声,两只鸢一齐栽下了山崖。
崖顶的战斗正处在胶着状态,颜芷原本打算速战速决,没料到这小小的绵羊谷竟如此难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再拖下去,恐怕要把沧州的守军引来了。
这时,一支人马如尖刀般直插敌军侧翼,为首一员女将,红袍银甲,手起刀落,勇猛难挡——正是温香。
她扬声笑道:“少帅,我这来得不算晚吧?”
她麾下的流影卫如猛虎下山,几下就冲乱了苍冥士兵的阵型。颜芷精神大振,战局逆转。
忽然,一名士卒浑身是血地冲杀过来,扑通一声跪倒,悲声禀报:“少帅!我们的鸢……坠崖了!”
丹阳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她想呼救,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能闻到一股东西烧焦的怪异气味,周围应该有东西在燃烧。
这是哪儿?周子靖又在哪里?
咔哒、咔哒。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停在她面前,开口说的是苍冥话:“另一个呢?”
丹阳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偷听。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素色的裙摆,又一名女子被踉跄着押了进来。
那个苍冥男子上前一步,伸出双手。
他一手捏起一个手腕,像号脉似的探了片刻,然后又顺着腕子将整条手臂都仔细摸索了一遍。
丹阳被他摸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这是在干什么?
“不错。”男子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听起来起码有五六十岁了。
摸完她们的筋骨,后面的话丹阳虽然能听懂字面意思,却完全不明白指的是什么。
男子说:“这一版的图纸确认好了,锻造时要格外仔细。”
随从应道:“是。”
男子又道:“骨头都要泡制妥当,鎏铜的部分我要亲自逐一检查。这批铜的纯度,怎么反而不如上一批?”
随从回话:“禀主人,藏流阁断了和我们的生意,原料供应不如以往顺畅了。”
男子疑惑:“说断就断了?藏流阁那边没给个说法?”
随从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探子倒是传回一个消息,据说是藏流阁那位少阁主亲口说的……他说……他夫人不让他再跟我们玩。”
丹阳:“……”
男子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他霍昀廷何时娶了妻?”
随从后面又解释了些什么,丹阳已经没心思去听了,她满脑子都在回荡那三个字——他夫人。
丹阳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慌乱。他这人怎么这样……她怎么就成他夫人了?可他竟然真的愿意为了她改变立场,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为自己勇敢一次?
不是谁都像她姑姑那样不幸,会遇上先帝那样的人。
万一,霍昀廷就是那个对的人呢?
这时,男子语气阴郁地低声对随从吩咐起来。
丹阳警醒,凝神细听,她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丝毫伤害。
“狼崽子喂饱了,但若敢反咬一口,就要有被连根拔起的觉悟。”
“主人息怒,是否需要属下……”
“明刀明枪是莽夫行为。你仔细听好……”
后面的话,对方显然有了防备,声音压得极低,丹阳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整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苍冥人,果然还是要对霍昀廷下手了。
正当丹阳揪心不已时,一阵钟声响起,铛—铛—铛,声音沉重,听得人心里发闷。她感到一阵疲惫,轻轻闭上了眼。
山洞外,几名站岗的小卒在钟声里打着哈欠,和前来交接的同伴打招呼。
其中一个睡眼惺忪地走到墙根,刚解开裤带,忽觉背后阴风一扫。他还来不及回头,一道利刃已迅疾划过他的喉咙。
霍昀廷伸手扶住瘫软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将尸体放倒在地。
这处山洞藏在密林深处,外围守卫不算多,但布置得相当严密。怪异的钟声拖得很长,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在向群山宣告着什么。
另一个守在洞口的士卒似乎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那道影子已贴身掠过。
他双眼猛地圆睁,下一刻便已断气。
霍昀廷手法干净利落,甚至没给对方合眼的时间。转眼间,洞口守卫已被他清除干净。
他身形如风,动作既快又狠,悄无声息地向内深入。
山洞内部狭长,越往里,守卫越发密集。
霍昀廷在地道中前行时,脚下忽然踩到一物,低头一看,是一根白森森的人骨。
他将其踢开,才注意到整条地道里散落着不少骸骨。
从地道走出,前方正好出现一队巡逻兵。
霍昀廷立即闪身,敏捷地跃上侧面的石壁。
洞内通道曲折,俨然构成一个复杂的地下结构,石室大小不一。
待巡逻队走远,他从石壁跃下,闪进旁边一间漆黑的石室。
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他擦亮火折子,映出石壁上挂着的各式工具。中间一张大书案上,散乱放着曲尺、墨斗、刨子、机甲刀……
霍昀廷目光一扫,被一张绘有飞鸢的图纸吸引——造型新颖,骨架结构复杂,绘制水平相当不错。
原本停歇片刻的钟声,突然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节奏急促而紧迫,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
想必是巡逻的敌人发现了洞口的尸体。霍昀廷迅速将那张图纸收起,闪身来到门口。
钟声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促。
丹阳猛地坐起身,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随着钟声硬生生震回了体内,震得她经脉发麻。
她双脚一动,不小心带到了榻边的几根红线,线上系着的小银铃顿时叮当作响。
丹阳这才彻底清醒,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处祭坛般的石台上。
这间石室布置得诡异,东南西北各个方位都点着一只三足香炉,香炉之间用红线相连,纵横交错,在中央石榻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网状结构。
而她自己,就像是网中被困住的猎物。
红线铃响,外面立刻冲进来两个人。丹阳翻身跃起,闪电般踢出两脚,正中来人胸口。
趁着对方倒地,她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霎时间,苍冥语的叫喊声响成一片:
“跑了!祭骨跑了!”
“快抓住她!”
“别让她往里跑!”
丹阳手无寸铁,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寻找出路。
地道错综复杂,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很快,追兵赶了上来,丹阳扭住一人胳膊,夺过他手中的刀,转身左劈右砍,前刺后挡。
她身形灵活,像条抓不住的泥鳅,瞅准一条地道就钻了进去。
剩下几人眼看她逃脱,急忙从另一侧包抄。
“追!”
丹阳握紧刀,刚从一出口探头,竟与刚才那帮人迎面撞上。
她挥刀猛劈,一刀割断了最近一人的喉咙,不一会儿,就杀出一条血路,但追兵却不减反增。
沉闷的钟声在山洞中回荡,丹阳狼狈地拖着受伤的手臂。
她闪身躲进一旁石室,撕下衣摆,用嘴配合将伤口紧紧缠住。剧痛让她额头冒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暂时没有追兵赶来。
她半睁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几乎叫出声,这间石室俨然是恐怖的地狱。
空中横着细竹竿,上面倒挂着一具具早已风干的尸体,皮肉尽腐,只余白骨森森。有些尸体还算新鲜,长发尚未脱落,黑压压地垂到地上。
从骨架依然能看出,这些人生前都是体态轻盈的年轻女子。
丹阳紧贴石壁,瞪大双眼,几乎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噩梦。即便在最可怕的梦境里,她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
阴风从不见天日的深处吹来。
尸林微微晃动,满地的长发在她眼前扫来扫去,仿佛倒吊的死人活了过来。
尸林深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两步,正在逼近。
咔哒、咔哒。
恐怖的脚步声充斥石室,丹阳双手握紧刀,朝着声音来源使劲劈去。
“啊——!”
几乎同时,女子的尖叫划破寂静。霍昀廷一剑刺穿拦路者的胸膛,剑锋血珠滚落。他被那声尖叫刺得心头一紧。
“丹阳!”他毫不犹豫地向里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