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霍昀廷走后,定宇才告诉她,今夜子时,他会想办法引开禁卫,届时,她就可以趁机逃出去。
丹阳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到子时,窗外终于传来三声急促的雀鸣,是她与定宇约定的暗号。
她轻手轻脚地贴到门边。
铜锁被撬开,定宇推开门缝,迅速侧身闪了进来,急急道:“姐,快!东侧门的禁卫都被我用药迷晕了,撑不了多久!”
丹阳抓紧他的手臂,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叹:“定宇啊,废物如你,总算有点用了……”
“别说了姐,快走!”定宇将一个小包袱塞进她怀里,里面有些散碎银两和一套简便的男装:“出去后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这小子平时看得话本比吃的饭还多,对助人逃婚的流程熟悉得仿佛提前预演过。
丹阳把剑系在腰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走了啊。在家乖乖的,好好念书,别跟父王犟嘴,听见没?”
定宇的眼泪涌出来,呆呆点头。
丹阳心里一酸,这一跑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姐姐会回来的,等我回来,驾着飞鸢带你四处去玩”
小公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一张嘴,眼泪又滚了下来。
他搂着丹阳的腰,丹阳用力抱了一下他单薄的肩膀,随即转身,借着月色和廊柱的阴影,飞快地向东侧门摸去。
她一路屏息,眼看侧门就在眼前,甚至能感受到门外自由的夜风。
“站住!”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自身后炸响。
丹阳骇然回头,只见父王带着大批手持火把的禁军疾步追来,火光将他铁青的面色照得如同修罗。
“姐!快跑!!”定宇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一把死死抱住了亲爹大腿,不顾一切地朝她喊。
慕图权盛怒,抬脚便将定宇踹开:“逆子!你也敢帮着她胡闹。”
定宇滚倒在地,挣扎着抬头,嘴角渗血,用尽气力对她喊:“姐,跑啊——!”
丹阳心如刀绞,但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她转身冲出侧门,一头扎进沉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是纷沓的脚步声和定宇的哭喊,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叶如同烧灼般疼痛。
夜风刮过丹阳的脸颊,身后的火把紧追不舍。
她钻进漆黑的小巷,被杂物绊倒又立刻爬起……这一夜,她耗尽了平生所有的气力与机敏,只为不步姑姑后尘。
天色微明。
丹阳终于暂时甩开了追兵,蜷缩在一处破败柴房的角落,浑身污泥,衣衫褴褛,脚底血迹斑斑,大气也不敢出。
慕图王府内,慕图权面沉如水。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涉及皇室颜面,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张贴海捕文书,而是对心腹下了密令。
“调动一切隐秘力量,于暗地里彻查全城,务必 将郡主秘密带回来 。”
长京的街市依旧熙攘,平静之下,一张无声的搜捕网,悄然撒下。
躲了整整两日,到了晚上,丹阳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长京寂静的巷弄中。
亏得小时候顽劣,她对这座城的各处角落了如指掌,越靠近城门,她的心揪得越紧。只要能出了这道门……
突然,四周火把大作,刺目的光芒将漆黑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丹阳刹住脚步,瞳孔急剧收缩,街道前后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大批禁军堵死。
慕图权从阵列后缓步走出,铁青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唯有眼底深处压着一丝极沉重的疲惫。
“遥遥,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异常沙哑,“跟我回去。”
丹阳环视四周森严的包围,心沉到谷底,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挺直了脊背:“我不回去,我不进宫,我更不要嫁给阿济!!”
“那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慕图权声音严厉,“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恩宠,怎么你就那么任性!”
“我不是任性。”丹阳一本正经:“我只是看得明白,父王,您曾看着姑姑入宫去,可她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了!您难道也想看我变成那样吗?!我不是姑姑,我不会走她的老路!”
慕图权脸色一变,仿佛被戳中了最痛的旧伤疤,涌起雷霆之怒:“住口!谁准你妄议长辈!谁准你质疑父母之命!我生你养你,锦衣玉食,不是让你用来忤逆和逃跑的!”
他大步上前,怒火灼灼:“慕图丹阳,别忘了你是慕图家的人,命是慕图家给的,路自然由慕图家来定!!”
“凭什么!”丹阳叫嚷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父王你不讲理!”
“放肆!!”
呵斥声中,慕图权的目光扫过丹阳身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衫,又扫过她沾满污垢和细微血痕的脸颊……
汹涌的怒气不由得微微一滞。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几分:“慕图丹阳,最后一遍,先跟父王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然而,丹阳此刻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她看着父亲,眼神里最后一点乖巧彻底寂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慌的强硬。
“我不回去,您再逼我,信不信我往后都不回去了。”
她缓缓后退一步,手腕一翻,铮的一声清越龙吟,丹阳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这剑是家里送她的及髻礼,剑身细窄,在火把照耀下,如一泓秋水,寒光流转,直指前方。
“父王,”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阿济,我甚至挺讨厌他的,我讨厌他懦弱无能,讨厌你事事偏宠他。”
慕图权眉毛一抖。
丹阳看了看严阵以待的禁军,最后定格在慕图权脸上,指天发誓:“所以今夜,我若踏出长京,天高海阔,我若踏不出去,死了也不入宫。”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动,率先向挡在城门口的禁军阵列发起了冲击。
剑光如匹练般展开,她没有下死手,剑尖专挑甲胄缝隙和关节处攻击,只为逼退而非杀戮。
一时间,惊呼声、金属碰撞声、脚步声杂乱响起,训练有素的禁军被她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阵脚微乱。
“都住手!”慕图权暴喝,声震长街。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军阵中腾挪闪避的小小身影,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退下,所有人不准动手!本王没教好女儿,只得亲自带她回去向陛下请罪。”
禁军们也怕伤了她,闻令收械后撤,让出一片空地。
慕图权解下腰间佩刀扔给副将,空手走向丹阳:“遥遥,你的剑术是我启蒙的。”
“你以为,你能从我手下走过几招?”
丹阳咬紧下唇,并不答话,手腕一抖,剑尖挽起三朵凌厉的剑花,直刺慕图权肩、腕、膝三处,攻势迅疾而精妙,正是慕图家嫡传的破军三式。
慕图权不避不让,直至剑锋及体,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侧身、格挡、反手一扣,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只听一声轻响,他用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丹阳的剑尖,丹阳顿觉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软剑险些脱手。
她借势旋身,试图卸力,同时左掌拍向父亲肋下空门。慕图权另一只手似早有预料般等在那里,轻轻一拂,便化开了她全部力道,顺势一推。
丹阳踉跄着向后跌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气血一阵翻涌。
高下立判。她虽得真传,但无论经验还是对招式的理解,都远逊于征战半生的父亲。
数招过后,慕图权瞧准一个破绽,化掌为指,疾点丹阳手腕穴道。
丹阳只觉右臂一麻,五指无力张开,软剑掉落在地。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剑,又抬头看向步步走近的父亲,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石板上。
慕图权站定:“别以为自己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成天天不怕地不怕,起来,回家,不要再丢人现眼。”
丹阳没有再挣扎,只是抬起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父王……你为什么非要我入宫,我又不喜欢他,难道当年姑姑嫁给先帝过得好吗?
“这些年,你们所有人……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对不起姑姑?”
慕图权准备将她扶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个问题精准地刺入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他威严的面具碎裂,露出从未示人的痛苦与愧疚。
就在他心神剧震这一刹那。
跪在地上的丹阳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并非要伤人,而是要抓住这唯一的生机,她身子骤然向下一伏,避开父亲僵住的手,同时左腿如鞭般扫向地面,扬起的尘土迷住了慕图权的视线。
“你!!”慕图权下意识闭眼后退半步。
丹阳借着这一扫之力向后翻滚,同时抓起地上的软剑,起身便要向身后略显稀疏的包围缺口冲去。
“拦住她!”慕图权急怒交加,拂开尘土厉声喝道。
禁军们立刻合围!
就在此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京夜空,随即在高处炸开一团诡异的蓝色火焰,将整个城门区域映照得一片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