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就见门外走进来一瘦弱的身影,怯生生地将半个身子躲在何典吏身后,不是木生又是谁?
木生垂头盯着脚下的地砖,紧攥着衣角的双手发白,不敢与姚杏芳对视。
屋内一时寂静得只听见众人的呼吸。
何典吏虽不如李挐云身形高大,但也比普通人健硕许多,此刻木生躲在他后面,秋月离也只能看得到他小半个身子,手握的紧紧的,垂在洗得发白的裤腿旁。
见他良久不说话,秋月离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姚杏芳沉默着站在原地,乍看上去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端倪。
何典吏却忍不住了,皱眉看向木生:“你只需将你只晓的全都说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他瞥了眼站在墙边的姚杏芳,意有所指道,“若被证实,当真是有人蓄意谋害,按照我大安律法,自然要捉拿起来治罪,以命偿命,断不会有再放出来,危害证人的可能。”
“你且好生说,不用怕。”
“什么?”木生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嗓子里蹦出的话有些嘶哑,“竟然要砍头!”
他以为,顶多是捉进大牢关些日子。
一时之间,木生急得都快哭出来,哑着声央求道:“郭夫人她是个好人,大人,求你不要捉她去砍头,她只是……只是……”
“只是郭郎中太骇人了些,总是打骂责备夫人,还……夫人也是忍无可忍,估计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做出糊涂事来,求大人不要杀她!”
“诸位听清楚了吧?”
何典吏手握住腰侧的佩刀,端的是一幅刚正不然的模样,只言语里隐隐有几分得意:“姚杏芳与郭郎中成婚十余载,但因郭郎中平日里较为严厉,偶尔会教训她,于是她便记恨在心,存了害人的心思。”
“他家医馆的学徒此前在县衙时,便交代过,前些日子落了春雨后,姚杏芳娘家的兄长采摘了许多新鲜蘑菇送到郭家医馆,其中便有墨汁鬼伞!”
他绕过秋月离与李挐云二人,一步一步靠近墙边的女子,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说的没错吧,郭夫人?”
姚杏芳被他逼得后退两步,但身子很快被墙挡住,再退不得分毫,她紧抿着唇,后背严严实实地贴住墙壁。
“不只是教训!”木生几步跑着到了何典吏身侧,一双小手拽着他衣角,红着眼眶,嘶声力竭摇头,“郭郎中总是将夫人打出很严重的伤,医馆内采买的最多的便是止血的药,我时常都能看见夫人衣衫带血。”
“还有一次——”
木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我刚来医馆那一日,郭郎中因夫人与邻里说了句话,当即便发了火,关上门后,一脚将夫人踹出去老远,直撞到桌角才停下来。”
“那一回,夫人在房中躺了两三日,出来时仍佝偻着腰不敢挺直。”
他那一日被吓得直哆嗦,刚来医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怕自己也被郭郎中这样踹出去。
到了后来,他渐渐也习惯郭郎中这样对待夫人,每每遇到这样的时候,都避到一边,尽量屏蔽了自己的五感,只当作不知。
实在是怪得很,郎中有时候又对夫人很好,与她好脸色,一起喝酒说话,但有时候说着说着,便会将夫人拖到房中,他听得见鞭子划开衣衫,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混着鲜血的湿润,是带着水生啪嗒的嘹亮。
但,他知道,夫人是个好人,绝不能因此而丧命。
木生说到后面泣不成声,哭哭啼啼个不停,何典吏不耐烦地将人甩开,捉了姚杏芳的手就要将人拉走。
“何大人且慢——”秋月离出声制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且不说此案尚有许多疑点未曾证实,便是念在郭夫人前些日子方才救了临江城众人,于何家也有大恩,也不该这样待她,眼下何典吏却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捉拿下狱,多少有些蹊跷。
见她出声,何典吏脚步一顿,紧紧禁锢着姚杏芳手腕的力道却丝毫不曾放松。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道:“眼下她害人的动机也有了,人证也有了,秋夫人可还有什么疑虑?”
“就凭木生说郭夫人兄长送过墨汁鬼伞来,便能断定是她蓄意害人吗?”
“怎知不是郭郎中酒后恍惚,不小心误食呢?”他们来临江城的第一日,郭郎中便因为喝酒下狱了。
“他是郎中,怎么可能明知酒后不能食用此物,而不加小心呢?”
秋月离朝着他走近了一步,她虽身量纤细,但仰头对上何典吏的目光丝毫不畏,“他是郎中,明知饮酒过多有损身子,甚至有碍生育,但还是戒不了酒,且还因此冲撞了何官人的车架,被下过大狱。”
此言一出,屋外围观的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是啊,郭郎中酗酒好多年了,酒后糊涂事可不少。”
“我也记得,有一年还因酒后给人诊错病,吃了官司。”
“那一回可赔了不少银子呢!”
众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一个猜测:“真是怪了,这郭郎中前不久才被何典吏捉拿下狱,如今人没了,官爷们又要来捉他婆娘,他们郭家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的这么倒霉!”
屋外围着的人皆是一愣,继而想起,此前郭郎中酒后得罪何官人,也是何典吏带人将他押去大牢,后来还在狱里待了好几日,直到何家有人染病,这才被放出来。
“且郭夫人此前救治疫病有功,临江城多少条性命因她而得救,大人再怎么心急,也该好好查清楚再做决定,免得平白冤枉了好人。”秋月离握住姚杏芳另一只手,不让她继续被带走。
何典吏目光落在她二人交握的手上,眉头压得很低,在眼眶下方落下一片阴翳。
他冷笑:“我在县衙任职办案数月,翻阅过无数卷宗,细数过往命案,大多都是身边人所为。”
“是不是好人,等我将她带回县衙审问一日,便什么都能明了。”何典吏将掌中女子的手腕握得更紧,作势就要往屋外带,“还请秋夫人不要阻碍衙门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