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杏芳正要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却忽而觉得牢牢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陡然松解,对面身形高大的何典吏痛呼着退后了几步,衣袖下,臂膀有气无力地垂落着。
秋月离将眼神收回,转而仰头看向将自己护在怀中的李挐云,五官英挺俊朗,面容坚毅,只是紧抿着的唇角显示着他此刻的心绪不佳。
方才姚杏芳被拽拉的力道刚传到她手中,还不待她使劲,就见身后的男子身形微动,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紧接而来的是剑刃沿着剑鞘滑动的声音——
“刺啦——”
男人一声闷哼,李挐云的佩剑精准撞击后,又迅速回到了剑鞘。
“你没事吧?”李挐云垂首与女子对视,语气温和,连神色也变得柔和。
秋月离轻轻摇头。
他出手那样快,她自是无碍,只是……若是因此得罪了地方官,与他们纠缠不清,怕是于他回京述职不利。
想到这儿,一抹忧色不自觉流露在眉眼之间。
医馆外围了好几层的人,原先都在交头接耳,三三俩俩议论着,如今被这一幕惊住,都消了声息,目光炯炯地盯着屋里。
何家自攀上陈县令的关系以来,在临江城一时风光无两,还未曾这样吃瘪过。忽而见有人出手伤他,人群里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轻笑,其中讥讽意味不言而喻。
起了这个头,围观众人接连笑出声,其中不少是往日里被何家人欺凌过的,也不乏有好事之人,在人群中哄闹打趣。
“早听说这何典吏有几分真本事,今日一见,原也是个花架子。”
“可不是,要不是凭着他姐姐,怎轮得到他坐这个位置。”
“一家子攀炎附势,当真无愧于他们何家家风!”
唧唧喳喳的声音不大,在人群里不能分辨是谁说出的,但也不算小,刚好够让何典吏听了个真切,化作一柄刀扎在他的痛处,将他刺得面色通红。
眼见他面色越来越沉,一个随行的衙役凑到他身旁,问道:“大人,咱们可要先回县衙,等请示过县令大人了,再多待些兄弟过来抓人?”
说罢,他抬眼迅速瞥过手扶佩剑的李挐云。
旁人只以为何典吏是假把式,但他们一同共事的人却是知道的,他这一身功夫很是了得,在县衙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如今碰见眼前这位,只在呼吸之间便已落败,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原先只计划抓捕郭夫人,故而带的人不算多,哪曾想生了变故,遇上这样好本事的人,饶是他们仗着人多抢人,只怕……也就能堪堪打个平手。
若是平常时候,何典吏虽傲气,但也是能听进劝的人。然此刻医馆外的议论纷纷,人群里的质疑与嘲弄海浪般涌上来,一**拍在他的脊梁上。
何典吏死死盯着李挐云二人,完好的手缓缓抚上腰侧的佩刀,问道:“大人当真要妨碍公务?”
他声音低沉又沙哑,压得周遭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闻言,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扬臂,将冷冽的刀刃亮出半截,人群里的噪杂渐渐平息,不敢再多言。
“论官职与身份,大人自然是远高于我——”何典吏眼里的狠戾之下,是逐渐掩藏不住的挑衅,“但到底,还高不过大安律法吧?”
此言一出,门内外众人心思各异。
衙役们原先因怕得罪大人物,心中所有不安,如今这番话倒是给了他们底气——
他们是按着大安律法来抓人的,师出有名,且如今还是在临江城地界上,哪怕对方出身名门,在此地也是陈县令说话管事。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本是盼着有人能挫一挫何家的威风,但听到何典吏搬出大安律法,一时也歇了这份心思,噤声看两方如何博弈。
秋月离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度,缓缓开口:“何典吏既然要以大安律法抓人,想必是很熟知其中条例了。”
她上前半步,目光扫过门外众人,又落回到屋中为首的何典吏身上:“可我若没记错,按大安律法第三百六十一条,疑为有罪者,凡幼童、年长者,及怀有身孕者,若无确凿证据,不得随意捉拿,可只限制其行踪。”
“典吏如今这般咄咄逼人,难道是要将郭夫人强行带走,对这位有孕不足三月的女医者严刑逼供吗!”
她将这“医者”二字咬得极重,以提醒众人,此前疫病肆虐,便是姚杏芳挺身而出,救临江城众人于水火。
“这——”听闻此言,屋中的官吏都噤了声。
他们在临江城中捉拿人,还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事,百姓们畏惧官威,一向都是任由他们拿捏的,何须去仔细研读大安律法?
“何大人,您说呢?”秋月离语气平和,神情淡然,仿若之前据理力争的话不是从她口中出来的。
臂膀处的痛楚仍时隐时现,何典吏紧咬着牙,嘴里泛出一丝丝苦涩。
此前为了叫人觉得他不是靠姻亲上位,而是有真本事的人,曾用了一月有余的时间去学习大安律法,他算是这些人里最熟知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心里也十分清楚,秋月离说的那条律法,的确存在。
只是——
何典吏心中愤恨,明明他已看出这命案的真凶,这消将人带回去好好审问,便能查个水落石出,将真相公之于众了。
届时,所有人都将知道,这看似仁善的妇人是如何恶毒,亲手将丈夫毒死,他何某人又是如何能力卓越,能察觉常人所不能察之处,断案如神!
想到此处,几分夹杂着狠戾的阴霾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若我今日,非要带她回衙门呢?”男人喉头里吐出低沉的几个字。
秋月离眉头一蹙,没料到他态度竟如此强硬,铁了心要将姚杏芳带走。县衙的牢狱可不是那么好待的,寻常人进去再出来,怕是要脱好几层皮,眼下姚杏芳有孕还不足三月,胎象未稳,必定是遭不住的。
心急之下,她求助地看向身后的李挐云。
李挐云一直守在她身后,此刻微微点头,回以让她放心的眼神。
“大人,我有话说!”
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妪杵着拐杖,从后堂晃悠悠走来,正是郭老夫人。
“我能为我儿媳作证,她没有谋害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