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秋点兵 第64章 第 64 章

郭家医馆虽在城西，但处在比较繁华的地段，离何氏药铺不远，李挐云驾着车，没多久便到了。

木生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见人来了，才慢吞吞挪动屁股，站起身冲里头大声嚷了句：“有人来了。”

“轻声些，老夫人刚睡下——”姚杏芳扬手制止他，迈着步子走出了医馆大门。

秋月离上前两步，挽住了她的手，李挐云提着车上备好的礼，跟在秋月离身后。

“你如今有了身孕，得好生照料着，怎好叫你出来迎接？”

姚杏芳斟了两杯热茶，浅笑道：“我们寻常人家，一身贱骨头罢了，没那么金贵。”

她自得知怀有身孕以来，不是没想过找人来医馆帮衬一二，但家中钱财一向是郭梓岳管着的，她自己的一点儿积蓄，还得留着有别的用处。

如今郭梓岳身死，医馆也不知还能开多久，婆母年纪大了，她的银钱自是不能觊觎的。姚杏芳本想将木生也辞退的，但念及木生父母早亡，当初他阿翁送他来学徒时，踩着一双破草鞋走了二十里的路，这才求到医馆门前。

姚杏芳便一时有些动摇了。如今世间并不认可女医，虽此番疫病有她一分功劳，但事情了结以后呢？她并不认为还会有多少人来郭家医馆。

但王郎中那边的学徒还需个一年半载才能出师，木生此时过去也不合适，她最多……再留木生一些时日，待王郎中那边有空缺了，她再荐人过去。

她忽而想到前些年，郭梓岳说她一身贱皮贱肉，嫁到郭家以后，分明只需伺候好夫君与婆母，再捎带操持着家里的医馆，日子还算享福，比旁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偏她非要得了空便研习医术，多管闲事，城中有看不起病的人，求到她面前，也总是不忍拒绝。

郭梓岳不喜她与外人过多接触，为此跟她发过好几次火，夜里更是换着法子来折腾她，叫她苦不堪言。此后，她只好行事更加小心，为人看诊都是偷偷摸摸的。

“自重者然后人重。”秋月离认真地看着女子的双眼，“夫人你有这样高深的医术，又心怀慈悲，比之世间许多男子，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出此言轻贱自己呢？”

女子睫毛一颤，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竟这样高看我？”

“我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罢了，娘家只是城外一穷苦困顿的农户，年轻时得幸能嫁入郭家，而后一直只在医馆操持，连门口这条街都很少走出去。”

早先她凭着一副还算周正的皮囊嫁过来后，郭梓岳便不大愿意她出门，只每月能回去看爹娘半日。后来有一回，她在家为邻里看病的事叫郭梓岳知晓了，当夜郭梓岳便绑了她，拿鞭子将她抽得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太疼了，她如今想起来都忍不住颤抖，可当时她嘴也被布条堵着，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此后，郭梓岳便看紧了她，不许她出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都记不清被禁锢在这里多久了，只能透过门口，看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反复流转。

她容色清秀，只是眉心有几道淡淡的竖纹，平添了几分岁月刻痕，秋月离知她这些年过得不易，心中忍不住叹息：“郭夫人如今正值盛年，纵然有了孩子，亦该更珍重自身，须知，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夫人对自己好些，你的孩儿也才能有样学样。”

“对了，郭老夫人知道你有身孕，现下心绪如何？”

姚杏芳摇头：“昨日木生被叫去县衙辨认尸身后，看出那身衣裳正是郭梓岳失踪前所穿着的，今儿一早，我还来不及阻拦，他便将这事告诉了婆母。”

“你们来之前，婆母已经哭了大半个时辰，是我哄着她，看在我腹中孙儿的面上，才饮下安神药，如今刚睡下。”

“节哀。”秋月离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深知旁人的再多言语，也无法缓解心头痛楚一二，只能简短地劝慰了句。

李挐云也跟着说了句，而后将几样礼放到了桌上。出了野参以外，其余几样补品都是他付的钱，他本想一并给了的，但秋月离为表自己的心意，坚持自己付了银子。

正寒暄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七八个衙役持刀闯了进来，而后靠着门边站成两列，何典吏落在队尾，从人群中间走了进来，手扶着腰侧的佩刀，人高马大，好不威威。

“何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秋月离看着门口处黑压压的一群人，天光被遮蔽大半，屋子里都黯淡了几分。

何典吏没料到她也在，拱手道：“不曾想秋夫人也在，我等唐突了。”

说罢，他又向前一步，解释道：“此事关系郭郎中。”

“昨日河中发现一具男尸，经辨认，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郭郎中。”

“那大人这般兴师动众地来医馆是为何？”秋月离眉头微蹙，“要知道，郭老夫人年事已高，自得知郭郎中死讯后便一蹶不振，伤心欲绝，如今典吏带着这么些人手来此，阵仗之大，岂不是更徒惹人伤心？”

且郭夫人还怀着身孕，若是被惊扰了胎气，郭家便是后继无人了，届时郭老夫人与郭夫人同时失去至亲，只怕后果难测。

闻言，何典吏回头看了眼自己带来的手下，思索片刻，挥手让他们往后退到门外，只留最得力的一个手下持刀守在门口。

县衙们的动静不小，加上郭夫人近日又是临江城的话题人物，这番动作自是惊扰了周遭的百姓，此刻已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在郭家医馆附近围了一小圈，举在一起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

何典吏回身，压低声音道：“今日经由仵作验过，郭郎中死因并非是溺水，而是中毒。”

屋内众人呼吸一滞，都没料到郭郎中之死还有隐情，秋月离思索着看向姚杏芳，见她面上仍是淡淡的表情，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秋月离目光沿着她的臂膀往下，女子悬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节紧紧用力着，衣袖末端有轻微的颤动。

“那你去查下毒之人便是了，怎又来了医馆，总不会是只为了将这消息告知郭夫人？”李挐云回过神来，朝着身侧的秋月离又靠近两步，眼神落在何典吏身上。

对于这人，李挐云本没什么特别的印象，自打那日秋月离夸了他一句相貌堂堂，此后便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心中暗自较量，这人个子矮他半头，身量也不算健硕，只堪堪算得上略通拳脚罢了，武艺必定是不如他的。

实在不是良配！

何典吏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两人身后的姚杏芳，声音低沉：“我来此地，正是为了郭夫人。”

“据我所知，郭郎中平日好饮酒，那夜便是擅自下车去酒肆买酒后，不知所踪。”

“这与郭夫人何干？”秋月离问。

何典吏继续娓娓道来，声音响彻整个医馆：“临江城城郊的山里，产有一种蘑菇，叫做墨汁鬼伞，味道极其鲜美，城中常有人拿它做菜。只有一样要千万小心，便是食用墨汁鬼伞后，两三日之内，不得饮酒，否则便有性命之危。”

“是以，酒肆之中并不会出售这个菜品。但，从郭郎中尸身中毒的症状来看，却正是食用墨汁鬼伞后饮酒所致。”

“他自己便是郎中，怎会不晓得这二者产生的毒性之烈？”

“所以我猜，郭郎中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喂食了这种蘑菇。”说到此处，何典吏瞳孔收紧，厉声质问道，“郭夫人，你说，除了枕边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这些都是你猜的？”姚杏芳忽而冷笑一声，反问道，“我与他十数年夫妻，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见她不认，何典吏冲身后招了招手：“自然不全是猜的，我还有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