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到山里干活,很多人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中午是带饭到山里吃的,周秀兰两夫妻就是这样做。
两夫妻这天,是迎着暮色才回家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大丫才七岁,但照顾妹妹吃午饭,喂鸡鸭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两夫妻到家后,鸡鸭已经被喂好,猪食重,大丫抬不动还没喂,钱卫国很自觉负责养猪。
周秀兰则开始烧火做饭。
他们家的土灶,是前后两口式的,前大后小。大的煮饭炒菜,小的烧水洗澡。
烧野兔肉需要的时间长,为了节省时间,周秀兰又烧了红泥火炉,用火炉焖粥,大锅煮兔肉。
为了不惹人注目,野兔的内脏,他们在山里就处理好,周秀兰只要洗一洗,剁一剁就能开始煮。挖一小勺去年杀年猪时熬的猪油在锅底,待猪油化开琥珀色涟漪,放葱姜野山椒爆炒出辛香辣味,这才将剁好的野兔肉倒进锅里,快速翻炒。
“妈,肝子要焦了!”大丫踮脚扒着灶沿,看周秀兰翻炒的动作,提醒道,两根细麻花辫险些扫进火塘。小丫头边说边咽口水,洗褪色的蓝布兜被没来得及咽回去的口水,洇出深色痕迹。
周秀兰加快翻炒的动作,估摸着兔肝熟了,用锅铲从中间切开,确定熟了,就铲出来放到一旁备着的碗里,“跟二丫一起吃。”
二丫其实也在一旁,只是她个头小,看不到锅里,听说能吃了,手就往碗里伸,也不管还烫,拿起一块就往嘴巴里面塞,烫得直跳脚也不肯吐,鼓着腮帮子像只偷油的小鼠。
大丫的动作,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吃得像两只仓鼠一样的孩子,周秀兰心里一片柔软。
这还是个只有过年过节才能看到肉的年代,周秀兰很理解孩子这种馋肉的行为,并不觉得俩孩子这样不成体统,反而按下决心好好努力,让他们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顿肉。
看锅里的兔肉,几乎每块表皮都被油煸炒过,裹上好看的颜色,周秀兰拿起葫芦瓜剖成的水瓢,舀了一瓢的水往锅里倒,让水没过兔肉,这才盖上锅盖。
烧大火将锅里的水烧开,减柴烧小火,慢炖。
周秀兰这才开始摘豆角。
回味着口中兔肝的味道,大丫有些彷徨地问道,“阿母,这兔肉不留给二叔三叔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刚才周秀兰说晚上吃兔肉,大丫二丫被能吃肉的消息,砸晕了脑袋,没想到以往有这种好东西,都是给两个叔叔和小姑姑吃的,压根没他们的份。
这会儿尝过味道,冷静下来,大丫心里开始害怕。
七岁的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该吃吃该喝喝才对。
可因为钱母长期的灌输,因为他们两夫妻的‘视而不见’,让大丫有着超乎年龄的懂事,这个认知让周秀兰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她想不通以往的自己,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被钱母那样的亏待,从来没为他们争取过一次呢?!
明明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被亏待着长大的,最是知道被亏待的滋味。
她想不通,为什么看到孩子跟自己吃同样的苦,从来没想过反抗?!
越反思上辈子的自己,周秀兰越觉得上辈子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跟自己的不作为有很大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周秀红特别难受,却只能告诉自己,这辈子绝对不能再犯那样的错。
她放下手中的豆角,将两个孩子都搂到怀里,“以前是阿爸和阿妈不好,分不清亲近远疏。现在我们认识到,大丫二丫才是我们的骨肉至亲,我们应该更多的照顾你们才是。”
“至于你叔叔和姑姑,他们是爷爷奶奶的孩子,理应爷爷奶奶照顾才是。”
“可奶奶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和阿爸应该照顾叔叔和姑姑。奶奶说,我跟妹妹是赔钱货,将来不能给你们送终,所以你们应该对叔叔好,这样叔叔将来才愿意他们的孩子给你们送终。”
周秀兰两夫妻的缺少关注,让渴望父母疼爱的大丫二丫,没少受委屈。每次她露出委屈的表情,钱母就说类似的话给大丫听。大丫虽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义,对这些话确实印象深刻,“我问奶奶,那姑姑也是赔钱货,为什么她这样疼姑姑?”
大丫的话,让周秀兰感觉心口在滴血,她的大丫才七岁,那个老太婆怎么就让她背负这么多不该由孩子背负的东西,她怎么能这么残忍。
“疼,阿母你搂得我疼。”心里的愤恨,让周秀兰搂着孩子的手,越收越紧,直到二丫嚷疼,她才赶紧放手,“哪里疼,阿妈看一下。”
大丫感觉搂着自己的母亲,整个身体都在抖,对情绪很是敏感的她,意识到自家母亲的情绪不对,赶紧开口安抚,“阿母,我们没事,你别担心。”
周秀兰是个很能忍的人,再难的事,她都能咬牙坚持,不流一滴泪。
可这会儿面对被自己亏待了两辈子的女儿,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阿母不担心,阿母就是觉得没照顾好你们,心里难受。”
这个年代的孩子,其实多数都是散养,父母很少特别关注孩子。
周秀兰两夫妻最大的毛病,是看到孩子被亏待,从来没为孩子争取过,没为孩子出过头。
不过,两个孩子毕竟还小,心里的委屈也许有,但不会太多。
此刻,见周秀兰跟断了线的眼泪,这年头的农村,邻里乡亲之间,干架的不在少数,大丫不是没见过大人流泪,却第一次见周秀兰流泪,她心里有些慌,“其实也还好,阿母不用想太多。”
周秀兰也想止住眼泪,可想到上辈子的大丫,一直用行动告诉他们两夫妻,哪怕她是姑娘,也不比儿子差。他们欣慰女儿的优秀,却从没因此打消死后摔盆的束缚,一辈子当牛做马的,最后还不得善终,眼泪就越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她干脆也不管,任由眼泪一滴滴往下流,“就像你阿爸昨晚跟你们说的一样,往后你阿嬷要是再说你们是赔钱货,你就说你们要是赔钱货,那阿嬷和姑姑也是赔钱货。”
没尊严活了一辈子,让周秀兰懂得了一个道理:人不能无条件对别人好,不然别人就会把你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进而不当回事。
虽然自私,但她不想将来自己的孩子吃亏,她觉得有必要教会他们,怎么更好跟人相处。
这很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大丫有些担心,“这样说是不是会被说没大没小?”
周秀兰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大丫的脑袋,循循教导道,“我和你阿爸,比你两个叔叔和姑姑都听你阿嬷的话吧,可你阿嬷更疼你叔叔和姑姑。这就说明并不是越听话,就越招人喜欢,是不是?”
想到两个叔叔还有姑姑,都不用下地干活,每次家里有好吃,也基本都入了他们的肚子,对此钱母是这样对两个孙女说的,“阿嬷说,那是叔叔和姑姑会读书,将来有出息,我们应该对他们好。”说到这里,大丫说出了自己的渴望,“所以我也想读书,我也想将来有出息。”
周秀兰原想今日彻底教会女儿,怎么把握好跟人相处的尺寸,可想到她还小,不用着急,干脆顺着她最后一句话说道,“好,咱们大丫也读书,将来考大学,捧铁饭碗。”
上辈子大丫一边工作一边读书,都能拿到大专文凭。
这要是让她全心全意读书,考个重本肯定没问题。
“我要读,二丫也要读。”大丫不忘自己的妹妹。
“好,二丫到年龄了也上学。”上辈子他们都能供钱卫军三兄妹读完书,这辈子没道理供不了两个女儿。
确定自己能上学,大丫开心坏了,“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别看她小,但从小看到家里两个叔叔和姑姑因为读书,不用干活,还吃得最好,大丫的心里早就萌发她要认真读书,跟叔叔和姑姑一样读书,过好日子的想法。
周秀兰自是相信自家闺女的话。
上辈子碰到他们这对啥都不替她争取的父母,勉强读了个小学。可心里的不甘,却让她从来没放下过课本,逮着机会就看书,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凭借自己的努力,拿了大专文凭。
这辈子有他们夫妻的支持,她相信大丫一定能有更好的成绩。
这个认知,顿时让周秀兰心里充满了力量,眼泪神奇般地止住了,“那就你和二丫负责认真读书,我和你们阿爸负责认真赚钱,咱们一起好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