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母扔下话后,就自顾自忙自己的,看都不再看钱卫国两口子。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没钱卫国两口子在,不说供三个孩子读书,就是供一个,她跟老头子都供不起。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如何会同意。
要是钱卫国不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事,她还能想过去那样,拿着孝顺,拿着长兄如父的话,让他心甘情愿为这个家付出。
可如今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愿意继续像过去那样对待底下的几个孩子,钱母暂时还想不到好法子给他洗脑,只能先拖着这件事,等她想到妥善的法子,再说后面的事。
钱卫国两夫妻都知道分家的事,没那么容易,眼下这种情况,摆明分不了。
只能暂时压下心里头所有的想法,强打起精神做事。
钱卫国去牵绑在溪边吃水草的牛回牛棚,周秀兰喂鸡喂鸭喂牛。
安置好牲畜,钱母已经先他们一步吃好晚饭,收拾好并端饭去土楼里给钱父吃。不用跟才吵过架的钱母一起吃饭,两口子都松了口气,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吃晚饭,吃完晚饭一家四口洗洗刷刷便回了他们的房间。
他们村有个三层楼高的土楼,土楼第一层一般是仓库,二层三层住人。钱母两夫妻,以及钱卫军三兄妹的房间都在土楼里。独独钱卫国两夫妻的房间,是在土楼外,各家另外盖来做灶间的旁边,加盖的一个房间。
上辈子两夫妻只以为让他们住这边,是方便他们早起晚睡的干活。
如今知道钱卫国不是钱家的亲生儿子,便知道除了上头的理由,还有一个便是不让跟钱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住钱家的祖屋的意思在里头。
村里虽然已经通了电,但每天供电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回房时,已经断电,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将将能看清彼此的脸。
一家四口的房间里,摆放着这个年代独有雕花漆漆木架子床,架子上挂着蚊帐。床很大,睡他们一家四口绰绰有余。这床,还有漆漆的桌椅和衣柜,都是两人结婚的时候置办的,因为漆了漆的缘故,哪怕有几年了,瞧着还跟新的一样。除此外便是被钱母惦记的蝴蝶牌缝纫机。
此刻,周秀兰手上正坐在缝纫机前,缝补着二丫的破裤衩,钱卫国蹲在门槛上磨刀,两个孩子则凑在一起看着手中已经被翻烂的书。
钱卫国一边磨镰刀一边说,“分家的事没那么容易。”
周秀兰脚下的动作不变,嘴上回应着钱卫国的话,“那分家的事暂且不提,我们先去乡里摸摸道也好。”
一开始抱养钱卫国,就奔着让他当帮忙养家打算的人,确实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分出去。反正只要他们去了乡里,每天赚多少钱,就是他们说了算,拿多少给家里,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就当拿钱换自由。
这样想,周秀兰也这样说了。
听她这样说,钱卫国便说,他一开始也这样想,但他只是提了往后假期让钱卫军三兄妹回来帮忙干活,钱母就歇斯底里嚷嚷着。
说到这里,钱卫国抬眼看了下两个孩子,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书上,便压低声音将钱母那话说给周秀兰听,“听到那话,我想到上辈子你提议让他们三兄妹回来时,她也是那样说的,我心里头特别难受,分家的事脱口就出来了。”
钱卫国的话,让周秀兰沉默了。
要说她上辈子为什么会被压榨那么狠,跟本身性格有关系,跟钱卫国这个当丈夫的态度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们这个年代的女人,还有很重的封建思想,认为没给丈夫生儿子,就是断了丈夫的香火,做什么都底气不足。再碰上钱卫国这样的,从来不替她想的男人,她在夫家压根没有地位可言,所以她上辈子一辈子都没有自我。
要问她恨不恨钱卫国,周秀兰其实也不清楚,但怨肯定是有的。
可能有人会问,既然对他有怨,为什么不带着两个孩子,果断跟他离婚,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好好养大两个孩子。
如果钱卫国跟上辈子一样,自己愚孝,也要求她跟着一起愚孝,那就算再难,她也一定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跟他离婚。
可钱卫国跟她一样,是带着记忆重来的,也跟她一样想摆脱钱家人,好好养两个孩子。
换句话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利益一样,目标一致,那完全没必要离婚。
两个人养孩子,总比她一个人容易,尤其她还知道,有父亲陪着长大的姑娘,长大后会更有安全感。
如此她当然不想离婚。
既然不离婚,那就没必要把两人的关系,弄得太难看,“反正迟早有闹的一天,闹了就闹了。”她现在比较担心被钱母惦记的缝纫机,“再过二十天要开学了,咱们还是想办法先把带二丫看病的钱补上,缝纫机我是绝对不同意卖的。”
钱卫国也知道,被钱母盯上的东西,最后一定会被她拿走,“过几天去给卫军他们送米送菜时,我顺便去看看,能不能现在找个住的地方。能找到我就借个板车,找个晚上先把缝纫机运到乡里。”
“那我这几天去摘一些油柑藏着,到时候你拿去集市卖。”他们两夫妻的裤兜被他们的脸还干净,钱母肯定不可能给他们钱,去乡里租房的钱,得他们自己想法子赚。
周秀兰一边说,脑子里一边回忆上辈子,这时候的挣钱法子。想了许久,终于让她扒拉出了一条有用的,“另外,现在乡里已经有专门收购藤茶的地方了,你找找具体位置,我上山碰到藤茶一并采摘回来,到时候也好卖。”
周秀兰这么一说,钱卫国也记起藤茶的事,自是应允,“这样,无论油柑还是藤茶,你都不要拿回来,搁咱们家山洞那边,到时候我们在那边制作完,放那边,去乡里的时候,直接从那边拿便是。”
农村人都有窖藏东西的习惯,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在山边挖个山洞,冬天放姜、放地瓜之类。这个时候,没人会去山洞,东西放那边最安全。
周秀兰正愁制茶的事,一天钱卫国的话,眼睛当即亮了,“行,那就搁那边。”
两夫妻商量起事情来,一时忘了房里还有两个孩子,直到大丫怯怯的声音响起,“阿爸阿妈,你们说什么去乡里?谁去乡里?”两人才意识到,他们的话被两孩子听到了。
夫妻两对视一眼,然后彼此放下手上的事,走到俩孩子身边,一人抱一个,而后坐在房间里唯二的两把椅子上,“大丫知道乡里?”
大丫是78年年头出生,今年7岁,二丫80年6月出生,今年5岁,两姐妹还都是不懂事的年纪,两夫妻都没想到,大丫会问这样的话。
周秀兰要干重活,没办法带孩子,俩孩子基本都是钱母拉扯大的。
是以,俩孩子鲜少这样被父母抱在怀里,二丫小点还好,大丫突然这样被抱住,因为不习惯,身体有些僵硬。
她努力让自己放松,而后才回钱卫国的话,“知道,叔叔和姑姑都在乡里读书。”停顿了一下,又弱弱开口问道,“今年真的能送我上学吗?”
去年大丫6岁,农村孩子可以上幼儿园的年纪。
她当时问可不可以去上学,家里没钱不同意,两夫妻看她失望,就说今年一定送她上学。
上辈子两夫妻今年还是没送她上学,直到明年,她8岁才送她进学。
没上幼儿园,直接上小学一年级。
从她上学开始,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
可惜后来他们为了供钱卫军三兄妹,没办法供她读初中,让她早早辍学去乡里上班。可就是这样,这丫头也一直没放弃过学习,最后凭借自己的努力,拿了大专文凭。
有上辈子的事在,再看眼前带着大大渴望的孩子,两夫妻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特别特别的难受。
上辈子的他们,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智,才会放着自己生的不养,全心全意养那三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啊?!
钱母带娃,主打的就是随心所欲,只要有事不如她心意,不管两个孩子听不听得懂,她都破口大骂。这导致两个孩子,都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见父母趁着脸不开口,她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阿爸,阿妈,当我...没说就好。”
察觉到她的不安,钱卫国抬起自己笨拙的大手,轻拍大丫,嘴上一股脑儿回应着大丫的两个问题,“好,咱们上学,咱们不仅上学,咱们还去乡里上学。”
上辈子亏了自己这两个女儿,这辈子哪怕砸锅卖铁,他也不会再亏待他们。
大丫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越缩越紧,让她感觉不舒服,她本来不敢挣扎的。听到钱卫国这话,才忍不住轻轻挣扎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后像钱卫国确认道,“阿爸说的是真的吗?”
“对,阿爸说的是真的。”迎着大丫渴望的眼神,钱卫国郑重回答她。
一听自己可以去上学,大丫的眼睛当即亮得犹如那天上的星星一般。可很快,这亮光就灭了,而后又听到她不符合年龄的话,“不可能的,阿嬷不会同意我们去乡里的。”
大丫眼里熄灭的光,以及她不符合年龄的话,让两夫妻心如刀割。
上辈子他们一直觉得两个孩子懂事省心,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们这么省心懂事。
如今见大丫这般,哪里不明白,他们之所以懂事省心,不过是不想他们做父母的为难。
这么好的孩子,他们上辈子却把他们忽略得彻底,他们真的枉为人父、枉为人母。
想到这里,夫妻两一人握住大丫一只小手,非常认真地跟她说,“阿爸/阿妈,一定努力在9月份开学前,带你们去乡里,并给大丫找好幼儿园,让咱们大丫9月份就能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