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钱母挑着一担给猪吃的水葫芦回来,看到正在灶间做饭的周秀兰,立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作死的婆娘,老娘一把年纪,还要顶着大太阳去找猪食,年轻人却在家里躲懒不出门,也不怕老天爷看不过眼,来一道雷把你劈死。”
身体的本能,让周秀兰听到钱母的声音,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差点没把手上的葫芦水瓢咂锅里。深吸一口气,平复钱母带给她本能的惧怕,周秀兰这才稳住声音开口,“二丫生病我要照顾她,而且娘中午没给我留饭吃。”
“谁还没生过病,符水喝一喝就好,一个赔钱货,还要费钱给她看病,我看你是不想过日子了。”想到下午这个女人竟然说要离婚,周秀兰火气更大了,“你不是想离婚吗?!明天就去给给我离,然后带着你生的两个赔钱货,给我滚出钱家。”
作死的婆娘,这次不狠狠压住她,往后时不时给她闹这么一出,这个家还有宁日吗?!
这么一想,钱母看她的眼神更加挑剔了,“反正你也生不出儿子,离了后,我正好再给卫国娶个能生儿子的。”
钱母笃定,周秀兰下午的离婚,是威胁他们之言。
她很清楚周家不可能接纳一个离婚带两个赔钱货的女儿回家。
没有娘家可回的女人,哪有勇气离婚带两个孩子。
钱母的眼睛,平常看着还好,一旦生气怒目,就成了渗人的吊梢眼,看着很是吓人,这就是周秀兰对上她,总是心里害怕的原因。
哪怕她重生回来了,可长久以来养成的本能,还是让她害怕。
既然,她不跟钱卫国离婚,那将来他们对上的次数不会少,她要打心眼里克服这个毛病。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葫芦瓜水瓢,转身,挺直脊梁,直直对上那双吊梢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卫国要是有了自己的儿子,您还怎么让他心甘情愿,替您照顾您的好儿子好女儿?”
周秀兰的话,说得很慢很慢,声音不大,可随着她一字一字的吐出来,钱母的瞳孔越来越大,直到她说完,瞳孔已经瞪得比铜铃还大。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从来没跟人讲过的想法?!
不对,眼前这个女人不对。
早上她坚持要带孩子去看医生,她就察觉到对方不对,只是当时她以为那是女子为母则强的表现。这会儿见她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说出来,钱母有种从脚底窜起寒意的可怕感。
人还是那个人,性子却突然不一样了,这是鬼上身的节奏。
她后怕地吞了吞口水,身子也不由自主往后了两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做你的饭,我有事找卫国。”说完,转身,拔腿就往外走,仿佛后面有鬼撵似的。
周秀兰已经跟钱卫国说好,吃完晚饭就提分家的事,所以钱母神神叨叨走后,她也没多想,返身继续忙活她的事。
嘴上说要找钱卫国的钱母,其实是要去找他们村的神婆,让她来家里帮她抓鬼。可才走出家门,就撞上去接大丫回来的钱卫国。
钱卫国见她神色慌张,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心里一紧,“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都说男人身上阳气重,看到钱卫国,钱母总算松了口气,而后凑到他耳朵边说道,“你媳妇鬼上身了,我去找阿德婶来给她收鬼。”
钱母的话,让钱卫国差点把怀里抱着的女儿砸地上。
阿德婶是他们村的神婆,有没有真本事,钱卫国不知道。但村里有人生病,符水吃不好,药也吃不好,就会去找阿德婶帮忙上桌看。看是不是生病的人,不小心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的话,她就从中协调,然后生病的人就好了。
确实有人因此治好了病。
他不知道阿德婶是真的有本事,还是好的人,本来就要好,恰好被碰上。反正结果是好的,大家都愿意相信那是阿德婶的功劳,所以她在村里挺有威望的。
无论阿德婶有没有真本事,他们自己心里有鬼,自然不希望被可能有点本事的人参活,“娘,这晴天大白日,秀兰这阵子又没去山上,不可能碰到鬼,您别胡思乱想。”
钱母一想也是。
一般人沾上脏东西,都是经过坟地什么的,他们这阵子都在田间劳作,确实没碰到过坟地,“可是她真的不对劲。”
钱卫国紧张地攥紧自己的手,试探道,“哪里不对劲了?”
“以前不说看着我眼睛,就是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刚才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跟我说话。而且碰到早上的事情,以前她就算给我下跪,也不可能自己拿斧头劈锁开箱子拿钱。”
钱母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确实如此,如果不给一个可信的说辞,他们两夫妻突然的改变,的确容易引人怀疑。已经到做晚饭的时间,陆续有人回来,钱卫国不想继续站在院门口说话,“娘,咱们院子坐着说吧。”
他们村里的房子其实没有建院子的,他们家的房子之所以有院子,是因为从他们家经过的人家很多,围个小院子,不仅可以多占点公家的地,还能适当增加一点私密性。
农村没什么秘密,她真去找阿德婶,立马会有各种风言风语,不到万不得已,钱母也不想这样做。听到儿子这样说,她便没反对。
见她没反对,钱卫国先将怀里睡着的大女人安置在床上,这才走到坐在院子里剥豆种壳的钱母身边,斟酌着开口,“娘做过梦吗?”
“这不废话吗?”是人就会做梦,她也不例外。
“那娘做过预示吉凶的梦吗?”
钱卫国的话,让钱母剥壳的动作一顿,想起几年前的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事,还心有余悸,“当然做过,可我当时没当回事,后头事情发生了,简直追悔莫及。”
钱卫国知道钱母说的是80年的事。
那一年家里养得好好的大水牛摔死,好不容易养大快可以卖钱的鸡,也死了个精光,周秀兰坐月子的时候得了月子病,人差点就去了。
事发后,钱母一直说要不是相信梦都是相反的话,在梦到他们家的大水牛会出事时,她就把大水牛关牛棚里,拿他们当祖宗,好好侍奉一年。在梦到鸡会得鸡瘟后,她第二天就把鸡,全抓去卖了。
钱卫国就是想到那年的事,才想到从梦境做切入,“我下午找到秀兰时,质问她怎么敢拿斧头劈锁?她跟我说,她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怕自己不果断拿钱带二丫去看病,会出大毛病,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果然,一听说周秀兰是因为梦才这样做,钱母乌压压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什么梦?”
“她梦到二丫因为发烧,没及时得到医治,耳朵烧聋了。因为听不到声音,后面连话都不会说。她怕梦里的内容成真,当时想的就是赶紧带她看医生,才会其他的都不管不顾。”
“她要是跟我讲清楚做梦的事,我会不同意她带孩子去看病?”
“娘,您会告诉她,梦都是相反的,不是吗?”
钱母沉默。
确实,虽然有那年的事,但二丫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怕真的会烧成聋哑人,她大概也不太放在心上。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她再怎么说也是我孙女,我不至于没人性到这地步。”
她这话才说完,手臂就被一双大掌紧紧抓住。
常年干重活的手,力道不是一般的大,钱母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抓疼了,“你干什么?”
瞪向钱卫国的眼睛,看到他红着的眼眶,不由闪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题一定是她更不喜欢的,“我见不得大男人流眼泪,你自己慢慢流,我去煮猪食。”
说完就想站起来,可拽着他的手丝毫没放松,她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她的好大儿,哑着声音说道,“清明祭祖,清理牌位时,我看到压在爷爷牌位下的纸张。”
一句话,让钱母浑身僵硬,随后她爆发出愤怒的声音,“不是早跟你说过,你爷爷不喜欢你,你不要去碰他的牌位吗?!谁让你去碰的?”
对,这事钱母一直告诫他的话,钱卫国一直照着做。
所以,哪怕每年被千丁玲万嘱咐,好好负责清理牌位的钱卫军,每次嫌弃牌位太脏,不愿意动手清扫,都是他任劳任怨清扫,他也从来没动过钱爷爷的牌位。
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个秘密,是上辈子终了后,灵魂听到钱卫军说的。
只是为了让钱母接受他突然的改变,这才拿了这个做借口,“二弟每次祭祖,都说牌位太脏,他清理不干净,非要我替他做那事,还央求我不能告诉你们。今年清理的时候,我见爷爷的牌位不是很正,想着给他扶正一点,这才看到那张纸。”
“因为我不是您跟爹亲生的,所以无论我做再多再好,你们也对我不满意,是不是?”
钱母暗骂钱卫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嘴上却尽力补救,“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但确实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当年日子那么难,要不是我跟你爹抱养了你,你可能早饿死。我们要是不拿你当亲生的,何必张罗着给你娶媳妇,把你当老光棍,奴役你一辈子不是更好?”
说到这里,钱母好像伤心得不行,“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由着你饿死就好,干嘛抱你回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