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钱母不在家,很是方便两夫妻制茶,四天时间两人就制了一百斤藤茶。墟市前一天晚上,周秀兰还用这几天山上找到的野蜂蜜,制作了三十串油柑糖葫芦。
墟市当天一大早,安排好两个孩子,以及家里的一窝子牲畜,两夫妻就踩着厚厚的晨露,一起骑自行车前往乡里。
茶叶不压秤,一百斤的干茶占满了二八杠自行车的整个车后座,三十串油柑糖葫芦以及早先抓到的野鸡绑在车头上,周秀红只能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
算上上辈子,两人做了几十年夫妻,还是周秀兰第一次坐横杆。无论是背后传来的热量,还是钱卫国呼吸间喷出来,洒在她后脑勺的热气,都让周秀兰不习惯。她尽量让自己往前坐,试图让自己离这样灼热的温度远一些。
不仅她不习惯,后头的钱卫国同样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他弓背蹬车的姿势像张拉满的弓,的确良衬衫被汗洇成深蓝,随肌肉起伏蹭着她后背。
男女之间,朦朦胧胧的感觉,往往比打直球,更叫人心痒难耐。
两口子过夫妻生活时,肉贴肉时给彼此的感觉,都没此刻隔着两层薄布,身贴身时给彼此的感觉,浓厚。
晨风裹着露水扑在脸上,浇不灭周秀兰后颈那片燥热。脚上费力的踩踏,发泄不完钱卫国内心的火热,喘气声越来越重,喉间滚动的咕噜声,混着车链咔嗒响,直听得周秀兰头皮阵阵发麻。
前头一个大弯,负重太过的自行车,车头一阵猛晃。钱卫国突然发力稳住车身,喉结擦过她盘起的发髻。周秀兰触电般缩肩,耳后那块肌肤像被火钳燎过一般,滚烫滚烫的。
"扶稳!"沙哑的提醒,让周秀兰下意识攥紧车把,手心沁着的汗,触碰到"永久"牌商标的镀铬残片,指尖的凉意总算让她发麻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明。
为了转移注意力,周秀兰开始说到乡里的安排,“一会儿到乡里你先送我到墟市,我在那里找个地方卖油柑糖葫芦和野鸡,你载着藤茶到供销社,看看供销社有没有收购。”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要供销社没收购,我就去药铺问看看。卖了后我就批点冰棒雪糕什么的,到处叫卖一番。”这年头冰箱还是稀罕物,哪怕在乡镇,能拥有家用冰箱的家庭也是少之又少。这种大热天卖冰棒,应该很畅销。
“这个不错。”说起正事,两人很快忽视身上的异样感,“野蜂蜜难找,我想着咱们可以买点小麦自己做麦芽糖,到时候麦芽糖可以直接拿来卖,也可以用来做糖葫芦。”
他们村在山沟沟里,到乡里的路,总共是十三四公里,山路十八弯的,有上坡路也下坡路。去程上坡路只有三四公里,其余全是下坡路,在两夫妻一人一句的商量中,很快就走完。
距离墟市还老长一段距离,就能听到墟市的喧闹声。
周秀兰上次来乡里,还是几年前准备结婚那会儿的事。结婚后,她一年到头都被拘在家里干活,再没来过乡里。
准备结婚那会儿,改革的春风还没吹到他们这个小地方,大家都还在观望,墟市远不及这会儿热闹。这会儿听到喧闹声,周秀兰莫名难受,为自己这几年下来,无怨无悔当牛做马的事难受。
察觉到她的情绪,钱卫国干巴巴安慰道,“往后墟市,你都跟我一起来。”
周秀兰摇头,“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是攒钱,在攒够足够脱离家里来乡里过活的钱之前,还是你一个人来就好。”她要是也跟着来,钱母肯定会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那他们想要攒钱就难了。
钱卫国知道周秀兰说的有道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等要过年了,咱们全家一起来赶一次集。”距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时间,相信到时候他们肯定攒了一些钱,届时可以给她还有两个孩子一人卖一身新衣衫,好好过个年。
周秀兰当然希望这样,但她对此并不乐观,却也不想扫钱卫国的兴,“距离过年还远着,到时候再说。现在还是先祈祷,今天带来的东西,都能顺利卖出去吧。”
说话间,墟市已经在眼前。
远远就能看到屹立在墟市中间,灰扑扑像个巨人一样的三层楼高水泥楼。三楼沾满粉尘的玻璃窗,在晨光照射下,发出星星点点斑驳的细碎的光。
一片光影中,几张旧报纸糊成独眼,晾衣绳从窗栅栏斜劈到街对面的苦楝树,的确良衬衫与腌萝卜干在风里跳着双人舞。楼体斑驳的"发展经济"标语下,新刷的"个体经营"红漆正往下淌,在二楼窗台积成血泪似的痕。
四股岔路从楼底炸开,每个岔路口两旁,挤满营生的摊贩。
东路口有修表匠,有卖鼠药的,有开花黄裱纸。南沿街有竹器摊,有挑担子的剃头匠。 西侧道卖布、卖衣服鞋袜,还有卖头绳的。北巷口卖炸油糕、炸油条,还有卖冰棍的。
北巷口是卖吃的,周秀兰让钱卫国在这边停下。
自行车才停下,有个穿海魂衫的少年猛蹬二八杠,从他们身边窜过,差点没把才下自行车的周秀兰撞倒。不待两夫妻发作,自行车已经窜出老远,徒留车后座绑的录音机吼着的《军港之夜》在他们耳边回响。
钱卫国紧张地问她,“有没有被蹭伤?”
“没事。”周秀兰甩了甩被蹭到的手臂,“把糖葫芦和野鸡放下,你去供销社吧。”
看她脸上却是没痛意,钱卫国也不啰嗦,一边将糖葫芦和装着野鸡的竹笼放在地上,一边交代,“你这边早卖完就在这附近逛逛,别跑远了,我忙完来找你。”想到钱母在乡里,又叮嘱了一句,“娘在乡里,可能来赶集,你注意着点。能躲尽量不要跟她碰上,真碰上你就说是替别人卖的就好。”
“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忙你的去。”
打发走钱卫国,周秀兰这才将油柑糖葫芦一串串的扎在提前准备好的稻草棒上,三十串泛着翡翠色的糖葫芦扎好,周秀兰特意又抓了一把没裹糖的放在一旁做对此,而后开始吆喝,"油柑糖葫芦,三毛一串,快来瞧一瞧,看一看。"
这年头卖零嘴的少,吆喝的人更少,周秀兰这一开口,就招来一个穿劳动布工装的大婶,"两毛五一串!人家冰糖葫芦才卖三毛!"
周秀兰拿起一串油柑糖葫芦,就着晨光给大婶看,翡翠色的糖葫芦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的很是诱人,“糖葫芦用糖做的,我这用的野生蜂蜜,您知道的,野生蜂蜜不容易得,价格自然要贵一点。”
色泽确实比平常买的糖葫芦要好,大婶瞧着都忍不住咽口水,“可你这油柑山上摘就有,又不用花钱买。”
“油柑确实不需要花钱买,但我要到很远的山里摘,费功夫。”见大婶真的有意买,“大姐您要真想买,买三串,我收你八毛。”
想到家里怀孕的媳妇,大婶讨价还价,“我儿媳最近喜欢吃酸的,你再添我一把油柑,我就拿三串。”
“行吧,多给您把油柑。”两辈子做人,自己又生了两个娃,周秀兰立马就听出大婶的儿媳妇这是害喜了,当即问她,“害喜的人怕油,野山鸡见天在山上跑,身上没油脂,您要不要买回去给您儿媳妇补身子?”
想到吃啥吐啥的儿媳妇,大婶看着竹笼里扑腾翅膀的野鸡道,“这野鸡怎么卖?”
“一斤一块五,这只鸡四斤多不到五斤。”
“太贵了,便宜点,我就买。”
周秀兰摇头拒绝对方的讨价还价,“大姐,也就我自己现在不方便去县城,不然这野鸡拿到县城去卖,价格起码翻一倍价格。”
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婶的心思当即活络起来,“妹子这是长期做这个营生的?”
“往后确实打算做这方面的营生。”毕竟这是无本的买卖,逮多少赚多少。
“那往后再有类似的山珍野味,你都给我,我都按今天这个价格跟你买,如何?”
周秀兰想着他们现在的情况,来一趟乡里都不容易,县里压根不用想。等他们攒够钱来乡里,情况就不一定了,“现在的社会变化太大,太久的事我不敢保证,今年之内倒是可以。”
大婶一想也是,也没继续讨价还价,“既然这样,那就今年有这个你就给我。”
最后大姐买了三串油柑糖葫芦,又买走了野鸡,两人还约定日后买卖的地方,这才付钱走人。
野鸡四斤八两,一斤一块五,总共七块二,三串油柑糖葫芦,八毛钱,一共八块钱。
握着这有零有整的八块钱,周秀兰心里百感交集。
明明这是个只要愿意动脑筋,愿意吃苦,就能赚到钱的年代,上辈子却因为一个愚蠢的观念,生生把一辈子都绑在了你土地上。
还好老天爷开眼,让他们重新来过,让他们有机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