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栖 第39章 第 39 章

在方念家楼下，江如意外遇见了温诩。今天方念母亲出狱的日子，这个人也要跟着一起去接人，江如疑惑的看向方念。

“我开车带你们去接人。”温诩淡淡扫了眼方念，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方念朝江如摇摇头，打开后门，刚想坐进去，就听见温诩说道：“真当我是司机吗，坐前面来。”

这语气分外熟悉，难怪和萧白是朋友，江如给了放心的神情，独自钻进后座。

车辆驶向导航没有标明的地方，道路越走越荒凉，前面开车的温诩却对路况很熟悉，像是来过千万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安静的车里面，只有音乐声响着，方念望向荒芜人烟的窗外，她已经太久没见过母亲，不知该如何面对，近乡情怯嘛，她苦笑着摇头。心里面有害怕，有埋怨，唯独没有对母亲的想念。

江如递过去一块巧克力，默默攥紧方念的肩膀，传递着她能给予的力量。

抵达地图上没有标识的荒芜之地，城门内外两方天地，她们到的时候，门墙外停着不少车辆，都是来接人的。远远望去，有人领着一行人列队往外走，江如分辨不出里面有没有方念的母亲。

“你多久没来看过她了。”温诩抱膀和方念并肩而站，“要不是我让狱警通知你，你是不是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温诩带来新的衣物，提前交给监狱管理。

没有分辨的力气，也不想分辨，方念注视着门口的动静，她看见一副瘦小的身影，她的身体佝偻的更厉害了，眼神空洞，那是她多年未见的母亲。

“阿姨这里。”温诩说着走上前，搀扶着女人，“先带您去洗个澡，去去晦气。”

方念站在原地始终没动，她并不想哭，但莫名的眼中就注满了泪水，直到女人走到面前，方念似乎才反应过来，低声叫了声妈。

气氛有些微妙，江如看见女人的眼神逐渐起了变化，“阿姨，先上车吧。”她打开车门，小心的扶女人上车，这次方念陪女人一起坐在了后面。

“小诩啊，这些年真是谢谢你了。”女人率先打破了车内沉闷的气氛，“要不是你每个月给我存钱，我都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阿姨你太客气了，尽点绵薄之力，跟你的遭遇比，不值一提。”温诩态度温和，语气满是关心，“在里面吃的还行吗，能睡着吧？后来工作换了城市，也好久没去看您。”只是托人帮忙存钱。

女人苦笑着，“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她抚摸着干枯的手指，在年复一年的日子里，她渐渐适应了监狱的生活。

“都过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方念会让你好好享福的。”温诩安慰着女人。

听见这话江如心头一紧，她侧目看向温诩，在她的眼中瞧见戏谑的笑意。

“她？”女人语气里的温和客气消退，她咬牙切齿的质问方念，“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跟你那个死爹一个德性，都是养不熟的白养狼。”女人干枯的手打在方念身上，“md，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活成这样，你tm毁了老娘的人生，还不知道感恩。”

指责的言语像是把锋利的剑，直击江如的心，她选择的男人，赌博，醉酒，家暴，回头怪方念毁了她的生活，那方念呢，她的生活又是被谁毁掉的。

承受着母亲的怒意和怨恨，方念缓缓垂下眼眸，声音近乎低喃的问道：“妈，你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吗。”怀着愧疚和悔恨的那些岁月，方念曾无数次的希望，进去的人是她。

女人明显的怔愣了一下，转瞬似乎想明白什么，“你跟着温诩，她能亏待你？”

原来如此，方念释然的点点头，“我十四岁那年就离开了她家。”她在洗头店里帮人干活，有吃的，晚上能窝在店里的沙发睡觉，已经很好了。方念不敢奢求人家给工资，偶尔给点零花钱，她都攒着，吃根一块钱的冰棍，心里就会有个声音提醒她，母亲正在受罪，她不该有任何享乐。

可能日子过得太苦，后来每次去看望母亲总会被埋怨，不断加重的愧疚感压得方念喘不上气，而压垮方念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攒了许久的零花钱，探监要给母亲存上的时候，狱管告诉她，五百块钱没有存的意义。

所有的努力都不被看见，母亲还在责怪她，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和对未来的恐惧彻底爆发，在那之后，方念不愿再去看望母亲。

没有询问任何缘由，女人劈头盖脸的指责方念不懂事，不懂感恩，不知好歹，不该离开温诩家。

熟悉的窒息感席卷周身，江如的手紧握成拳，“阿姨，您的人生是被您的好老公毁的，您敢说，在方念出生前，您就没被打过吗？”江如语气里压抑着怒火，“你知道他不是好人，为什么还敢跟他生孩子。”

温诩淡淡扫了眼江如，接话道：“如果当场方念不从我家离开，她现在会有更好的生活，不至于每天晚上去摆摊，勉强维持生活。”

如果你不说方念是你家女佣，她又怎么会离开，到嘴边的话，江如硬咽了回去，她知道方念不愿提及。这世间的因果，当事人往往看不清。

女人对方念的赚钱能力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温诩提出可以给方念提供私人助理的岗位，薪资诱人。女人听后，不顾方念的意愿，强行要方念去温诩那里上班。

天空似乎布下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方念的周身。江如低头给方念发信息，“你这辈子还没任性过，反正她要招你进去，随心所欲的干吧，她受不了自然会辞退你。”

巨大的网被江如的话撕开一道口子，方念觉得自己重新得以呼吸。

车停靠在地铁口，江如提前下车，她只请了一上午的假，洗澡就不跟着去了。关上车门，注视着远去的车辆，压抑和愤怒的情绪才得以缓解。

人生的境遇各不相同，跟方念比，她的家庭都称得上幸福美满了吧，“如果实在相处不来，就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方念，你不欠她什么。”

希望和幸福都是自己给予的，江如想告诉方念，她永远有路可走，永远拥有让自己获得幸福的能力。

身上的伤在姐姐的精心照料下逐渐淡去，不需要言语，仅仅一个眼神，周里里就能感受到姐姐的关心和在意。似乎怕她心里留阴霾，姐姐几乎寸步不离，每个动作，姐姐都会投来关切的目光。她在姐姐眼中，大概是个瓷娃娃，生怕一眼照顾不到，她就会变成一堆碎片。

四肢百骸浸染在爱意里，周身变得柔软，周里里觉得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再也没人能伤害她。曾经的试探和恐惧，全部消融在姐姐给予的温暖中，那种确定自己被爱着的信念让周里里内心无比勇敢，“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周里里拉住萧白的手，调皮的眨巴着眼睛，“姐姐，你打我一顿吧，你这么温柔，我害怕……”说完周里里拉高被子，只留出眼睛在外面观察姐姐的神情。

“啧……”萧白扬手要打，小朋友眼睛也缩进被窝，剩下光洁的额头，萧白屈指在上面弹了下，“有任何心事，都要及时汇报，知不知道。”

揉着被弹红的脑袋瓜，周里里窝进萧白怀里，“姐姐，我没事了，真的。”当初她想用男生试探姐姐的态度，想改变心里的优先级，不再把姐姐放在第一位，想要姐姐感同身受，想要用这种方式刺痛姐姐。但这些天，姐姐天天陪着她，公司的事情放下不管，更不用说和江如一起吃饭，就像姐姐承诺过的，她在姐姐心里的位置，从来没变过。

她所有的试探和伤害，都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多，都是为了让自己的感受更好，她对姐姐的爱，充满了利己的想法，要不是姐姐条件好，能保障她的生活和未来，她可能早就离开了。

“姐姐，对不起，我，我可能没有想象中爱你。”或许在所有的利已想法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原由，或许是她不敢承认，自己根本不敢去爱。

在被父母刻意的遗忘之后，周里里便不再相信这世间的爱，潜意识总觉得自己会被随时丢弃，所以那些情感被包装成需要，而非爱，她伪装成可以随时离开的样子。

“能接受得不到的苦，却无法承受失去的痛，姐姐，我害怕，害怕得到之后再失去，我真的会崩溃。所以这些年我都在骗自己，设定自己从未得到过你真正的爱，也在骗自己，我只是需要你。”泪水模糊了视线，周里里在萧白怀里哽咽着，用力搂紧姐姐的腰。

轻轻拍着小朋友的背脊，萧白嘴角泛起苦笑，“周里里，谢谢你需要我。”尘封的过往萧白不愿提起，“周里里，我们会成为真正的家人。”人得先相信，才能拥有，这是沈纾告诉她的话。

“其实我挺感谢这次遭遇，要不，我可能还会继续骗自己。”周里里知道，再骗下去，她们的关系，会被自己亲手终结，“受他威胁的日子，很难熬，但现在，我心里一点压力没有，感觉挺轻松的。”男人对她的责打，只在当时痛苦。

“他没对你……”这些天，萧白一直刻意避讳这个问题，她怕触发小朋友不好的回忆。

“没有，沈纾姐姐说他，可能不行。”她被救的当天，沈纾姐姐就问过她，然后得出男人的不行，造就了他的变态。

萧白长舒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就说他不是好人，你不听。”连日来压抑的愧疚，担忧，心疼，彻底爆发，化成巴掌落在小朋友身后。眼眶渐渐湿润，巴掌早就没有了力度，萧白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你晚回来那天，姐姐就该意识到问题，对不起，对不起……”

“不怪姐姐，是我自己的选择。”周里里好久没见过姐姐哭，不知道所措的擦拭着姐姐脸上的泪水，“我，我回来前就想好了，就算姐姐教训我，也绝不说一个字。”当时说了，她就没脸再面对姐姐了，惹了祸就找姐姐擦屁股，周里里那会恨不得打死自己。

话虽如此，但如果她真的追问，周里里能抗住吗。

“姐姐，我真的没事了，沈纾姐姐说，过去不能改变，但我可以创造未来，不要老回头看。”周里里听进去了。

萧白掐着小朋友的胳膊：“沈纾，沈纾，你倒是挺听她的话。”

唔，吃醋的姐姐好可怕，周里里抱住萧白，“我最听姐姐的话。”

萧白松开手，捧住周里里的小脑袋，亲了亲小朋友的额头。看得出，小朋友是真的想开了，连同对父母爱的执念，这次她选择转身往前走，卸下伪装的盔甲，堂堂正正的与世界交手。

萧白抱紧了周里里，她的小朋友长大了。

觉得失去了姐姐的爱，就会崩溃，也是自己植入的心理暗示，周里里整个人缩进萧白怀里，温暖而安心的触感，如同自己另一幅血肉，“姐姐，我现在终于敢承认，我爱你了。”如果人不害怕失去，就会变得格外勇敢吧。

很早之前，萧白就把周里里当成亲妹妹，“我也爱你。”第一次，她和周里里的心贴得这么近，横在两人心中那道无形的墙彻底坍塌。萧白举起了手机，画面定格，一瞬即是永恒。

小朋友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萧白给小朋友盖好被子，退出房间。并未睡熟的周里里缓缓睁开眼睛，不一会，屋外的灯光灭了，她听见关门的响声。姐姐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周里里抱紧怀里的被子，在早就习以为常的爱里，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