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谢勇家,迎面走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他塌着腰,走一步喘一步的样子,看着很是吃力。
那人直直冲他们走来。
姜明在前头,谢行伸手扯住他,快走两步把姜明护在身后。他目光警惕,试图从旁边穿过去,不跟这个流浪汉打照面。
脚还没挪开,那流浪汉抬起头来,露出灰扑扑的脸。谢行和姜明都不认识,只想赶紧离开。
那人当即露出一个笑来,牙齿很黄更显落魄。因这笑,他的眼睛生出几分神采,有些熟悉的样子。
他们想往旁边走,那人也跟着偏移脚步。谢行心里有些嫌弃但面上不表,他不愿与人有冲突,只想带姜明离开。
“三哥。”谢实还不知道谢行嫌弃他脏兮兮的。
刚从采石场回来,谢实累到脑子都被抽干了。
到家门口,看到熟悉的家人特别高兴,高兴地他想哭。
冰雪刚化,天稍暖和点,谢实出发去采石场。孙梅心疼他不舍得他吃这份苦,谢实坚持要去。
已经跟工头说好,临时变卦下回再有活就轮不到他了。别看采石辛苦,这还是抢手的活。能赚到钱的活都抢手。
工头是隔壁大河村的,谢实帮过工头的忙,这才得到采石的临时活计。
采石场有固定的工人,只是一冬天不开工,每年刚化冻时会多招几个临时的劳力。
谢壮想跟他一块去,谢实也不愿意,家里总得留个能拿主意的。他爹倒是能拿主意,但两兄弟都怕谢勇守不住凿冰的几两银子。
这话两兄弟默契地没提,只是眼神交接时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果不其然,有村民不信他们的说辞上门打听,被谢壮搪塞过去。
谢行见过谢实不到十次,记得对方咋呼呼的,是个话多的阳光开朗小狗似的少年。
哪像现在这样,灰扑扑的,焉了吧唧的,脸脏得看不出真容。开朗乡村少年爆改沧桑流浪汉,不止面容,他的眼里也满是疲惫。
以及,很多谢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迷茫与痛苦笼罩着他。
谢行终于认出谢实,姜明也有些意外,实在不明白谢实是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打过招呼,谢行问起,谢实只说出门打工一段时日刚回来。他不愿多说,谢行没再问。
看来外面的世界不好混啊。
走过一段路,谢行再回头已经看不到谢实的身影。他应该已经回到家了。
“怎么了?”姜明问。
谢行笑着摇摇头。想了想,他说:“谢实情绪不太对。”
姜明忍不住问他:“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就连认回来没多久的堂弟都能关注到对方的情绪不对。
“当然不是。”谢行失笑:“我又不是圣父。”
真说起来,谢实毕竟是谢子涵的堂弟,据他哥说,谢子涵还挺在乎谢家这些素未谋面的亲属。他既然占用对方的身份,谢家有难他不会不帮。
“终于回来了。”孙梅虽然有些意外但很惊喜:“怎么弄得这么脏?”
“急着回家没洗澡就往回赶。”
采石是辛苦活,谢实说要去一个月,现在不过半月。孙梅没问他为什么提早回来,只是单纯地开心儿子回家这件事。
谢实笑着点头,泪水瞬间溢满眼眶,在孙梅露出担忧的表情前撇头擦干。
“想家了。”他哽咽道。
他想笑却无力到挤不出一丝笑意。他好累,只想静静地躺一会,想一想。要想什么,他不知道。
采石场巨石突然倒塌砸中两个工人,一个当场死了,一个没了双腿不知死活。
工人们包括谢实都被吓破了胆,工头好心放谢实回来。
至于其他工人,歇一晌午,等尸体收拾干净照样上工。孙梅没问,谢实也没说。工头让他不要乱说,谢实不想给工头添麻烦也怕吓到家人。
谢实说要赚银子娶亲,经此一事,他对成亲除期待外,多了一份恐惧。
哪个毛头小子不思春,谢实也盼着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过日子。
可现在他更怕家里养不活这么多人。
像他嫂子,怀着身孕都吃不上几口好的。谢壮时常担心孩子生出来太小身子骨弱,谢实跟着担心。
采石赚来的五百文,他强撑着去买一百文的黄糖,拿回家给李小花补身体。
如果是以前,谢实一定会在谢壮面前邀功:“我这个叔叔不错吧。”
只是现在他没那个心思。他的心里都被砸碎的身体、满地流淌的血液给占据了。
谢实以前总觉得自己干活不比谢勇差。他力气不小,身体年轻体力好,甚至有自信比他爹这种老头更能干。
在采石场当劳力后,谢实才知道自己想差了。
他力气是大,但他没他爹那辈人能吃苦。他会累,会奔溃,会想逃走。
但如他爹那般的汉子,像无言的老黄牛,再苦再累也要咬着牙一步一个脚印,永不停歇。
谢实时常觉得采石工人被偷走了灵魂,已经感受不到辛苦。
在吃饭间隙,谢实笑着问采石工是不是不会累。对方苍老的脸上很麻木,他说会累。
会累,然后呢?
没有然后,只有忍耐,一切都不会改变。
经过生活不断地捶打,采石工变得麻木。
可何止是采石工?
他爹难道不是吗?他爹生来就会吃苦的吗?不是的,他爹也曾少年,可能也曾像他这般吃不了苦。
只是日复一日的劳作,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未来在折磨他。他变得能吃苦了。这也许就是谢勇倾尽一切支持谢宝读书的原因。谢宝曾带来了希望。
谢实深感恐惧。
以后他也会变得如他爹这般吗?他以后有了小孩,他的孩子又要走上他的老路吗?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吃苦?
不行!
一定要找条出路。
谢实下定决心,他不能再走他爹的路。他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下午,谢行真用蒲公英炒鸡蛋。只是谢明和谢白没过来,谢行单独装出一小碗。
姜明端去谢吉家,谢吉不在。邓书元身体不好下不了地,春耕秋种时谢吉要辛苦些,天没彻底黑下来都在地里。
邓书元跟姜明不熟,推脱几句,但姜明端都端过来了可见是真心想送。
谢明和谢白很懂事,站在一边没吵着要吃,反而说鸡蛋贵不能占三哥的便宜。邓书元心头一酸收了下来。
等邓书元从屋里出来,姜明已经走了。
“怎么走了?说好等我一下的。”邓书元喃喃自语,手里还拿着一小包红枣。
谢明替姜明解释:“三嫂说一点鸡蛋是给弟弟吃的,不是让娘亲烦恼回礼的。”
邓书元释然,都姓谢是一家人,自己总想着回礼,看似周到实在太过生分。
“你三哥三嫂都是好人。”邓书元笑着说。
以后侄子侄夫郎有需要他帮忙的,他一定会帮。
是他着相了。一家人,你帮我一下,我拉你一把,再正常不过。
“嗯。”谢明点头:“我知道。我喜欢三哥。”
谢白紧跟着点头,语气认真:“喜欢三哥。喜欢三嫂。”
虽然说是给谢明和谢白的,但两个孩子非要一人一口,不然还不肯吃呢。
一碗鸡蛋不多,谢吉跟着沾光吃到两口。他边嚼边说:“侄子做的菜咋就那么好吃呢?”
连蒲公英的苦涩都变得别有一番滋味。他明明也煮过蒲公英,苦得谢明边吃边叹气。
小小年纪的他感叹:“生活真是苦。”
最后在邓书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鼓励下,谢明和谢白皱着眉头吃完饭。
话虽说得好听,但他家自那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蒲公英。
谢勇还没消息过来,两人没甚要紧事。谢行把家里的野菜消耗得七七八八,忍不住又要往山上跑。
这次,他们不摘野菜,准备爬到半山腰摘野果。
大山村三面环山,不是三面三座山,是真正的群山环绕。
山的背面还是山。
村民说的进山多是指进外围的第一座山,再往里怕有野兽,只有猎户才敢往里钻。
谢行特别期待捡板栗,可惜春天板栗树刚开花。没结果的板栗树谢行不认识,姜明指给他看。
差不多一块地方,除了板栗,还有其他的果实。长得都差不多,都是绿叶,有些开花有些只有叶子,没长果实的谢行一律分辨不出来。
姜明很有耐心,一一讲给他听。
谢行暗暗记下位置,打算等秋天再来。
“路边的板栗树记下也没用。”姜明陈诉事实:“这个位置人人都知道。没等板栗掉下来就会被打光。真要捡板栗,还得往里面去。”
姜明没说的是,他经常是那个没等果子熟就全摘走,是村民口中可恶的人。
地里不够吃,靠山吃山,谢行觉得村民打山上野果的主意很正常。但果实还没熟就摘走岂不是浪费?
姜明嗤笑一声,各凭本事愿赌服输。他有能耐摘走,别人有吗?别人要是有那也全摘走好了,他绝不会多说一句。
姜明有仔细算过,晚几天果子就要被人摘走,早几天还不够成熟。他挑的时机不是果子最好吃的时候,但是他能摘到拿来饱腹的最好时机。
饭都吃不饱的人,哪有心思管好不好吃,浪不浪费这些无聊的问题。
何况,这是大山的果实,又不是谁家的。谁说都不好使,大山无言。
越往上走,路越难走,渐渐地没了路。
姜明停下来说:“到这里已经很少有人进来了。”
他们低头弯腰时不时从树下钻过,路难走,但收获喜人。
在向阳坡面,他们找到一处胡颓子。椭圆的果实,红黄色带着半点已经熟透。
谢行摘下来就吃,他还说带回去用糖腌好后更好吃。姜明白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败家子,这点野果哪配用糖。
三月泡已经熟透,酸甜可口,越吃越上瘾。谢行准备摘些回去做果酱。
桑葚还没熟透,大部分还是粉色的,还有又小又白刚长出来的。再等半个月,桑葚熟透了才会变成黑色。
两人挑了些浅紫色的,吃起来甜味还不明显。
虎杖、茅针、覆盆子、地果、八月瓜,收获颇丰,完完全全满足了谢行的采集癖。
下山的路上,谢行双手合十,发自肺腑地说:“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姜明傲娇地“哼”一声,充分地表达了他的不屑。
什么感谢自然,明明最该感谢他。
有很多他的秘密基地,只有他才知道有果子的地方,他都带谢行去了。一点也没藏私。
这明明是他的功劳。
可谢行不谢他,偏要感谢大自然。
先祝大家国庆快乐!
然后是更正前文谢明谢白称呼谢行二哥,应该是三哥。
谢家谢行一辈的排序:谢壮—谢平—谢子涵(谢行)—谢实—谢明和谢白—谢虎。谢行占用谢子涵的身份,排行第三。
父辈是谢勇—谢顺(谢子涵父亲)—谢利—谢吉,还有一个妹妹谢英(目前还没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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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