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霜看她神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不由有些头疼,道:“族学一事,谢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口的,公主别白费力气了。”
慕婉颜一小步一小步的蹭到她身边,头挨着她袖侧,撒娇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好晴霜,你就告诉我吧。”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听着就让人心口发痒。
两人相处越久,晴霜越能发觉她对着熟人其实是个很爱撒娇拿痴的性子,到底是十七岁的少女,若未遭变,应当还是只是个养在母亲身边,天真无忧的孩子。
故而她面对慕婉颜时,总免不了有几分如对小妹般的纵容与偏爱,很吃卖乖这套。
此刻也是一样,慕婉颜一软声求她,晴霜就动摇了,面上也露出几分踟蹰来。
慕婉颜见状,便知有戏,再接再厉道:“你就告诉我,让我去试一试嘛。”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不大可能,但自从那日从晴霜口中得知了此事后她就惦记上了,辗转反侧了几夜,还是忍不住来问一下。
她的基础实在太差,自己学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晴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想让她知难而退,道:“如今掌管族学的,自然是谢二郎。”
慕婉颜原本跃跃欲试的表情一僵,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
若换做其他人,哪怕是不怎么认识的,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
可是谢鹤章……
想起那张素来冷淡的脸,慕婉颜就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天方夜谭。
虽然谢鹤章帮过她不少,但她也能看出来,对方不过是出于维护家族,对她本人,应当没什么喜恶。
这样一个人有多重规矩自不必多说,指望他破例,不如指望一下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掉下来。
晴霜看她神色怏怏,不忍之余也松了口气。
却没想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出去,慕婉颜就已重整旗鼓,道:“既如此,你随我走一趟兰庭。”
兰庭正是谢鹤章的院落。
没松出去的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晴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顺了她的意,道:“是。”
慕婉颜对着她安抚的笑了笑,转头去屋里翻箱倒柜的不知找什么去了。
能不能成的,先走一趟。
谢鹤章平日里事务繁多,上到朝政民生,下到族中诸多杂事,样样要他经手,从晨起到入睡,每一刻做什么都是安排好的。去的时候,晴霜本还心存侥幸,指望着谢二郎此时不在府中或是不便见客,却不知慕婉颜的运气是太好还是太差,真被她赶上谢鹤章刚处理完政事的半刻空闲,请她进去了。
晴霜只得认命。
彼时谢鹤章正在书房,刚见过朝中几位御史,商议如何安置硫州灾民之事,正想去官邸一趟,听松青来禀,微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位公主。
慕婉颜自上次赏花宴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研读诗书,门儿都不怎么出,派去看她的人自然也没什么事要上报,此刻再听到她的消息,粗略一算,竟已有七八日光景。
人都来了,他又正好空闲,没有赶回去的道理,便让松青领她进来。
慕婉颜进门时,看到的就是郎君一身朱红官袍,眉目七分俊逸,三分风流。
她不由晃了眼。
官袍穿在任何人身上都应是严肃庄重的,但许是谢鹤章一身红衣,眉眼反倒不若往日冷肃,而是显出几分风流意气。
她敛目走至书案前,道:“二郎这是要出门?可是我打扰了?”
“并未。”谢鹤章抬手,示意她坐下,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公主是有什么事?”
松青在她手侧放上一盏茶,而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屋内只余他们二人。
慕婉颜盯着眼前一点几乎用尽的残墨。
许是她自己也心虚,觉得这要求不合理的缘故,来时尚且踌躇满志,这会儿见了谢鹤章,又不好意思开口了。
深究其因,大约是他已帮过她许多,不好再提别的要求。
谢鹤章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信手又翻了几道硫州送来的折子。
一时安静的可怕,只闻窗外簌簌风声。
半响,慕婉颜终于有了动作。
——她思量许久,还是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先从袖中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到了桌上。
里面摆着一支通体温润,质地上乘的白玉发簪。
谢鹤章垂眸一扫,随即看向她,眼中不无疑惑。
慕婉颜倾了倾身,解释道:“这是那天我说的发簪,入府数日,二郎帮我良多,这东西尚算入眼,赠与二郎权作谢礼了。”
说罢,轻舒了一口气。
来之前为着要不要带这个发簪,慕婉颜纠结了好一阵儿,因为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门前听到的那声应答是不是错觉。
但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还是拿着了。
旁的不说,谢鹤章确实帮了她许多,慕婉颜也是真心想送些东西感谢他的。
眼下东西送出去了,她心也放下了。
谢鹤章看了那发簪片刻,放下折子,道:“公主有心了。”
这就是收下了。
慕婉颜不由微微一笑,顺口道:“我一见二郎,便知这发簪很适合你。”
谢鹤章默不作声的收起盒子,搁在一旁,并未作答。
慕婉颜一边看他动作,一边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奈何那张脸太过平静,实在看不出什么,最后只得到一个他目前心情应是不差的结论。
遂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谢鹤章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目光沉沉,辨不清情绪。
顶着这样的目光,慕婉颜呼吸都有些艰涩,硬着头皮道:“我近日看了不少诗书,但水平实在有限,遇到许多问题,听闻府中有族学……”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自暴自弃的闭了闭眼,直接道:“不是二郎可否开个特例,允我进去旁听。”
一句话说完,她如卸重负的喘了口气,同时在心底暗骂自己没用。
似乎每次她想在他面前绕弯子,或耍什么小聪明时,总会落得如此收场。
却不知谢鹤章在官场中浸淫数载,对人心本就洞察明晰,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镇定自若的绕圈子。
更别说慕婉颜于此道本就是个新手。
而谢鹤章看着她,轻轻一叹,放下了刚拿起的笔。
不知为何,每每面对这位公主时,他总有些无奈。
慕婉颜和他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同,她有求无欲,也并不畏惧他,总是一步步试探着提出种种要求,却也不是全然大胆,只要他稍稍露出回避或拒绝的意思,都不用说什么,她自己就先偃旗息鼓了。
于是原本想好的对策和回答都悉数作废。
他敛目卷起一卷画轴,不再看她,声音如落雪凉薄,道:“于理不合。”
意料之中的回答,慕婉颜有些气馁,不死心地又央求道:“只需另设个坐席就是,我也可以带着面纱,不对外人透露我的身份。”
收好画卷的功夫,谢鹤章面色已恢复如常,淡淡地道:“规矩在此,没有为公主一人破例的道理。”
他说完,绕过书案,欲将画卷归拢到木架上去。
慕婉颜却以为他要走,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这动作她已做得顺手至极,未曾察觉有什么不对,也没注意到谢鹤章顿住的身形,只快速道:“二郎,我是为了诗会准备,实在没别的办法了,你……”
话音未落,那截袖子在她手中飞快滑走。
慕婉颜一愣,望着他薄如冰雪的面容,茫然的握了握空落落的手。
谢鹤章动作之快,几乎可以称得上雷厉风行,便是她再怎么迟钝,也能觉出不对了。
她讪讪放下手,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顿了一下,又小声赔罪:“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先给你赔个不是。”
话落,她撩起眼皮。
只见郎君淡着一张脸,袖手侧立,似是不欲理她。
沉默片刻,她大约也明白了什么,后退两步,道:“今日是我打扰了,二郎就当我没来过罢。”
她窘迫的要命,转身就走,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地方,没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可以。”
她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谢鹤章将画卷收好,看着她道:“讲学之时,公主可以在旁边的空房中旁听。”略微停顿一下,又道:“礼不可废。”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按他一开始的想法,此事不合规矩,也毫无利益可言,反倒可能引来麻烦,该毫不犹豫的拒绝才对。
正要开口时,是慕婉颜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是没扯过他袖子,可前两次都是事态紧急,谢鹤章亦未觉得有什么。
可这次慕婉颜的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下意识的,他就冷着脸避开了,而后听到慕婉颜的话,才渐渐反应过来,他好像吓到她了。
而她被吓到后没抱怨也没委屈,反而很诚恳的向他道歉,声音软软糯糯的,连一点不满都听不出来。
以至于再面对慕婉颜时,他竟觉得自己若再拒绝她,就有点不通人情了。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那么卡住了,说出来时,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变了个意思。
连他自己都不知缘由。
慕婉颜却很是惊喜,她本以为此事无望,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也顾不得思考他突然改口的原因,只快步走到他身前,欢喜的确认:“当真?”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变更的道理,谢鹤章点了点头。
慕婉颜不由粲然一笑,道:“谢谢你呀。”
少女笑靥如花,明丽动人。
他不自觉缓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