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窗棂上的光影从明晃晃的金色转成柔和的橘黄,又慢慢拉成长长的影子。
谢令璋从暖榻上支起身子,这才惊觉在定安楼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淡淡的暮色,远处的屋檐在余晖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他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整理好衣袍,向谢玄飞行了个礼:"徽叔,我该回去了。"
谢玄飞正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闻言抬起头来,温声道:"路上当心些,雪后路滑。明日若是得空,再来陪徽叔下棋可好?"
"一定来,叔叔要等我啊"谢令璋用力点头,唇角扬起甜甜的笑意。他踏出定安楼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暮色初临,廊下的灯笼已经次第点亮,在青石板上投下一圈圈温暖的光晕。定安楼内烛火通明,隐约可见谢玄飞伏案的身影。
一路小跑着穿过庭院,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远远望见鹭洲馆的正屋也亮着灯,谢令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轻手轻脚地迈进门槛,只见先生独自坐在茶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案上新沏的茶还冒着袅袅白汽,在昏黄的灯光里盘旋上升,氤氲出一室茶香。
谢令璋心头一跳,像是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个正着,总有点莫名地心虚。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绕到先生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把脸贴在微凉的衣料上,软软地唤了声:"先生。"
书页翻动的声音轻轻响起。先生不动声色地又翻过一页,目光依旧停留在书卷上,过了片刻才淡淡应道:"嗯。"
屋子里静得很,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的噼啪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谢令璋蹭了蹭先生的肩膀,嗅到那缕熟悉的冷香,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这香气总是让他想起雪后的松林,清冷中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终于舍得回来了"先生终于放下书卷,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在玄飞那儿可还尽兴?"
谢令璋悄悄打量着先生的侧脸,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大着胆子绕到跟前,挨着坐下:"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在徽叔那里住了一晚,先生难道就不高兴了?"
他说着,伸手要去拿茶案上的杏仁酥,却被先生轻轻按住了手腕。
"洗手了?"先生瞥他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的,目光却在他沾着些许墨迹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
谢令璋讪讪地缩回手,心里却暗暗发笑。
他就知道先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度。
记得去年冬日,他因为贪玩在定安楼多待了片刻,回来就看见先生独自在院中练剑,那剑锋凌厉得像是要把满园的积雪都掀个底朝天。不过说来也是,他自己何尝不是个小气鬼,连先生多看别人一眼都要在心里记上一笔。
先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是周正词前些日子特意差人送来的新茶。谢令璋仔细端详着先生的神色,见他眉眼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先生今日回来得真早。"他凑近些,讨好地替先生斟茶,动作熟练地将茶汤斟至七分满,"流云宗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年关将至,诸事都已料理得差不多了。"先生任由他殷勤伺候,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在玄飞那儿都做了些什么?"
"串了手串,看了机关鸟,还帮着挑了些过年要用的物什。"谢令璋一一禀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先生,徽叔说他表哥表妹今年要来过年,我给云瑶串了个手串当见面礼。"
先生闻言,眉梢微动:"你倒是想得周到。"这话听着平淡,谢令璋却敏锐地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意。他连忙凑得更近,几乎要偎进先生怀里:"我再周到,也是先生的阿辰啊。先生今日我还从徽叔那讨了一块端砚准备送给宣和表叔。"
"哦?"先生挑眉,似乎来了兴致。谢令璋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方青石砚,砚面上天然形成的云纹宛如一幅水墨画。"徽叔说这是上好的端石,研墨不损毫,发墨如油。就特意讨来了。"
先生接过砚台,指尖轻轻抚过砚面:"这么好的端砚送给望棠倒是可惜。"
"江表叔是四叔的亲表哥,自然也就是先生的表叔,他来方定,我肯定要送礼物啊。"谢令璋扬起小脸,"先生待我最好,我自然不能给先生丢脸。先生,前些日子我还特意向周伯伯请教了茶道,就想着等先生闲暇时,能为您好好沏一盏茶。"
先生的唇角微微上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你最机灵。"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暮色笼罩了庭院。侍女轻手轻脚地点亮屋内的烛火,又悄无声息地退下。谢令璋靠在先生身边,望着窗外渐起的月色,心里悄悄盘算着:先生这般在意他去定安楼,往后可得记得早些回来才是。
"先生,"他忽然想起什么,"前日您教我认的那几个古体字,我已经会写了。要不要我现在写给您看看?"
"不必了。"先生轻轻摇头,"天色已晚,仔细伤着眼睛。明日再写也不迟。"谢令璋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一整日在定安楼串珠子、看机关鸟,确实有些乏了。
他揉了揉眼睛,强打着精神说道:"那先生再给我讲讲上次那个剑法的要诀吧,我总觉得第三式转得不够顺畅。"
先生见他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却还强撑着要学剑法,不禁失笑:"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去让春雪准备晚膳,特许你多吃一块杏仁酥。"
"先生最好了"谢令璋欢天喜地起来。先生坐在茶案前,烛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跃,显得格外温和。
这一刻,谢令璋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坐到先生身边,拽了拽先生的衣袖:"先生,今晚我们一同用膳好吗?"
先生眼底泛起笑意:"好。"晚膳时分,谢令璋特意让人把饭菜都摆在正屋里。
他殷勤地给先生布菜,一会儿推荐这个,一会儿介绍那个,小嘴说个不停。先生难得没有制止他的话唠,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
用罢晚膳,谢令璋又缠着先生下了一盘棋。烛光摇曳,棋子在棋盘上落下清脆的声响。窗外月色皎洁,映得雪地泛着银光。谢令璋虽然棋艺不精,却下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要耍个赖,非要悔一步棋。
先生也不恼,任由他胡闹。待到一局终了,谢令璋已是困得东倒西歪。先生轻轻将他抱起,送回卧房。
"先生..."谢令璋在半梦半醒间喃喃,"明日我早些回来陪您..."先生替他掖好被角,声音是温柔极了:"睡吧。"
月光透过窗纸,温柔地洒在床前。谢令璋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容,想必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先生站在床前看了他片刻,这才轻轻吹熄了烛火,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