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令璋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孤寂与湿冷的雨声完全吞噬时,外间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推门声,以及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
他猛地从被衾中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是先生回来了?可先生不是说要与友人叙话,今夜不归么?他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生怕那只是自己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觉,或是夜风吹动门扉的错觉。
脚步声沉稳而熟悉,由远及近,踏在外间的青砖地上,每一步都清晰地敲打在谢令璋的心上。紧接着,内室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朦胧的夜色里,先生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肩头带着室外清寒的湿气,青色的衣袍下摆似乎被檐下滴落的雨水洇湿了一小块,颜色更深。他手中竟还提着一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琉璃灯,那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内室浓重的黑暗,也仿佛驱散了谢令璋心头的阴霾。
“还没睡?”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这样风雨交加的深夜,这简短的三个字落入谢令璋耳中,却如同天籁。
谢令璋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先生,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直到先生将琉璃灯放在近处的矮几上,走到床边,带着一身微凉的夜露气息俯身看他,他才仿佛骤然回神。
所有的委屈、孤单、寒冷,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猛地从被窝里探出身子,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先生的腰,将湿漉漉的脸颊深深埋进先生微凉的衣襟里。他抱得那样用力,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先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孩子那不同寻常的依赖与脆弱。但他并没有推开,也没有询问,只是沉默地、略带生疏地,抬手轻轻放在了谢令璋单薄而颤抖的脊背上,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抚摸着。
那掌心隔着薄薄的寝衣,传递来一种沉稳而令人心安的温度。“怎么了?”先生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谢令璋在他怀里用力摇头,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传来:“没有……就是……雨声太吵了,睡不着。”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孤单,因为思念哥哥而如此失态,只能找一个拙劣的借口。
先生闻言,抬眼望了望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没有戳穿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沉默了片刻,感觉到怀中的小身子渐渐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才低声道:“既睡不着,便起来坐一会儿。”
谢令璋这才慢慢松开手臂,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先生转身,取过自己方才脱下、还带着室外寒气的干燥外袍,仔细地披在他单薄的肩头。那衣袍对于谢令璋来说过于宽大,几乎将他整个裹住,上面还残留着先生身上特有的、清冽如雪松般的气息,莫名地让人安心。
先生又在床边坐下,并未点灯,只借着外间琉璃灯透进来的朦胧光晕。他没有再追问谢令璋为何哭泣,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就那样静静地陪他坐着。
窗外的雨声似乎并未减小,但此刻听在谢令璋耳中,却不再那般凄冷刺骨。那单调的敲击声,反而成了这静谧夜晚的背景,衬托得室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格外安宁。先生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为他挡住了外面所有的风雨与寒凉。
他悄悄侧过头,看着先生映在微弱光线里的侧脸轮廓,那平日里显得过于清冷的神情,在此刻看来,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包容。
原来,有先生陪着,就是最好的安慰。他不需要多问,也不需要多言,只是在这里,就够了。
过了许久,久到谢令璋的眼皮开始发沉,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时,他感觉到先生轻轻动了一下,随即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额头,将他按向柔软的枕头。
“睡吧。”先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温和,“雨总会停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令璋含糊地“嗯”了一声,在彻底沉入梦乡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有先生在身边,好像连这恼人的秋雨,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蜷缩在带着先生气息的宽大衣袍里,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