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个神魂游离的时刻,外面又响起了吵骂声,只不过听那声响,似乎人们不再聚集在恸汀府外,而是游荡在街市上,到处吆喝:“恸汀族长温世明杀人啦!”
“恸汀族少宗主温火火,吸收阴灵,变成了和亓官幼一样的魔头;族长温世明先是窝藏温火火和黄泉地国的**师,后又杀害无辜之人,大家说,恸汀族罪当几何?”
不知谁趁乱大喊了一句——
“恸汀族,罪该万死!”
陈香君一听,登时吓得“哎呦”一声,双腿一软,晕倒在地。卜幼及时将她扶起,本想扶她到床榻上休息,却在这时,一个红影从身旁飘过,紧接着,便听到温世明道:“火火你去哪!回来!”说着,冲出门去。
卜幼后知后觉,先看床榻,发现温火火已然不在,心知方才那道影子定是温火火,是她方才分神疏忽,急于照顾陈香君,这才导致温火火,或者说,温火火体内的阴灵挣脱了她的束缚,趁机作祟。
眼看事态紧急,她急忙将陈香君交给吾爱,嘱咐道:“吾,你照顾好温夫人,我去拦住火火!”说着,一阵风似的,也飘了出去。
与此同时,院落里,温世明为阻拦温火火,已与他对起了招。温世明素来擅长使剑,当下却赤手空拳,又顾忌爱子伤势,不敢下去重手。而温火火一来阴灵加身,丧失理智,六亲不认,法力大增;二来有火灵剑傍身,于是十数招后,温世明已落得下风。
眼看温火火就要一剑劈向温世明,卜幼心中一紧,身影一闪,再现身时,已挡在温世明身前。
而火灵剑的剑尖,正爆出尖锐的火锥,直指卜幼的额心。
却见那火灵剑横在温火火与卜幼之间,颤颤发抖,似受两方力量指使,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须臾,温火火怒道:“废物!”说这话时,他声音不似往日的清朗,而是好似混杂了许多人的声音,听来嗡鸣,浑厚,沙哑,暴戾……如似兽音。
卜幼见他失了神智,无奈道:“火火你清醒点!”说着,伸指一弹剑锋,顿时“嗡”的一声啸响,火灵剑飞到一边待命了。
可温火火当下被阴灵戾气操控,哪里还听她的?一双眼睛都已然没了神采,蒙着一层阴翳黑气,半晌,忽的,眼球一转,看向墙角,沉声道:“谁?出来!”
卜幼望去,果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暗叫糟糕,心道:“应该是外头的人。这下他们发现了火火,会不会直接闯进来?”
正想着,忽听一阵肉搏打斗声,只见温世明和温火火又对起了招,卜幼急忙上前阻拦,道:“族长,你先退后!我来!”
温世明自知当下无法制服温火火,而拳脚相加时动作极快,恐三人纠缠在一起,误伤彼此,只好先行退出,不放心道:“请姑娘不要伤了火火!”
卜幼道:“放心吧!”
她与温火火赤手空拳,交战在一起。两人动作极快,从外面看,只能看见一团残影缠斗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打了片刻,忽听“噗通!”的一声,似是谁率先跌落在地,与此同时,卜幼惊喊一声:“火火你怎么啦?”竟见温火火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卜幼急忙蹲下身来,看他情况,却是不料,便在这时,温火火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邪笑,与此同时,出掌如电,“砰!”的一声,卜幼胸口中掌,喷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温火火再度出手,抓向卜幼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那五指与卜幼脖颈差之分毫,竟忽的凝住不动了,而温火火……则双脚离地,被一股蛮力提至半空。
只见他的脖子上,赫然抓着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
而手的主人,正是吾爱。
原来,此前吾爱将陈香君放在床榻后,本是倚在窗边,悠闲看戏,见到卜幼被温火火打伤时,嘴边微笑骤然凝固,身影一闪,便来到温火火身旁,掐住了他脖子,冷道:“你们真是大胆。”
既然说到“你们”,自然是指,方才出掌袭击卜幼,并非出自温火火本意,而是,他丧失了心智,被阴灵们控制,先是假意晕倒,趁卜幼放松警惕,再出手袭击她。
温火火在吾爱掌中挣扎,兀自不屈服,愤怒道:“他们要杀了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抗?”
吾爱:“你反抗你的,只是你不该伤害她。”眼睫一眨,微微低头,叹息一般,低声自语道:“我已经很对她不起……”
他不知气自己,还是气别人,总之,发泄怒火一般,五指收紧,好似要把手中的人掐个半死不活才能解气,只见温火火的脖颈在他掌中,好似麻绳,渐渐被拧成扭曲的一股……
便在这时,忽听到一句撕心裂肺的呐喊:“不要伤我儿!”说着,一道柔弱的身影扑到了温火火与吾爱之间,紧紧抓住了吾爱的手,呜咽道:“请先生放过我儿吧!”来人正是陈香君。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醒后看见吾爱正抓着温火火,吓得立刻奔了过来。
温世明也纵上前去,喝道:“放开火火!”说着,他护子心切,情急之下,召剑在手,向吾爱的手刺去,却哪里容他伤到吾爱?卜幼飞扑上前,一掌震开剑锋,道:“族长冷静!”
五人你制我,我制你,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
吾爱垂眸睨了一眼温世明,嗤笑一声,“哼……”
他抬起眸子,面若冰霜,不理不睬。
温世明怒道:“我让你们来救我儿,可不是让你们来杀他的!”
卜幼打圆场道:“这我们知道,方才情势紧急,吾以为火火要伤我,所以才出手的,就如同你方才出手救火火一样。都是误会。”转身劝道,“吾,先放了火火吧。”
吾爱眉头微皱,不情愿道:“可他伤了大人。”
卜幼:“我不碍事。你忘啦……”拉一拉吾爱的衣袖,待他配合地弯下腰身、附耳过来,她再踮一踮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已经死啦,除非他能伤到我的魂魄,否则我没有大碍。”
吾爱微微抿唇,似是仍不满意。她虽死不了,可也是会感觉到疼痛的。而且……后怕一般,执拗一般,他纠正道:“大人永远都不会死。大人的灵魂,是永生的。”
这时,温火火原本一脸的愤怒、阴戾、不服,忽的,嘴角一瘪,眉毛一垂,眼睛中溢出水汽,大叫道:“爹,妈,救孩儿!孩儿好痛啊!孩儿要死啦!”说着,捂着脑袋挣扎几下,两眼一闭,果然昏了过去。
温氏夫妇一看爱子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吓得几欲魂飞。卜幼心中也极是担忧,肃声道:“吾,这孩子昏过去了!快放了他吧!”
既然大人有令,那么……
吾爱看看卜幼,再看看温氏夫妇,最后,看向了温火火……
须臾,他唇角缓缓一勾,雅声道:“好……”五指一松,袖手立在一旁,观看着温火火掉落在父母怀中,被温世明抱着回到了房内。
卜幼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回房,走出一步,忽的一顿,想起什么,抬眼往墙角望去——空空如也……
吾爱笑吟吟道:“大人在看什么?”
卜幼道:“之前有人偷偷在墙角檐上观察我们,我猜应该是外头的人,他们很可能发现了火火,可为什么没有进来抓人?”
吾爱:“外面的人进来抓人,哪里好过里面的人主动出去?”
卜幼微微一怔。
此时,外面正吵得热火朝天。
普通平民们原本不知发生何事,这下一听,登时大吃一惊,纷纷凑上前去,打听了一个清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恸汀族窝藏亓官幼一党,杀害无辜百姓”这一头条,传遍了大半个天京都。
越来越多的人游街示威,要求恸汀族出来给一个解释,并要求把温火火和卜幼交出来。
温世明起先忍了一会,但忍了忍,实在忍无可忍,暴脾气一上来,又忍不住要冲出去跟那帮人斗个你死我活,却每回都被卜幼拦下,听她劝道:“族长别冲动!你要是出去,怕是事态更严重!”
温世明:“难道要我一直忍下去?”
卜幼:“这正是他们的计谋啊。”
这个“他们”,十之**指的是其他各族和闲散门派等人,也就是起初闯入黄泉地国中的那一波人。当然,这些人中,又有一些人只是奉命办事。
至于其他普通平民,有的人不明真相,懵懂静观;有的人事不关己,凑个热闹;有的人则是本着伸张正义,加入抗议示威的队伍,要求恸汀族交人,给个合理的交代……等等等等。
总之,人们沸沸扬扬,百态尽出。
陈香君惊惶道:“什么计谋,此话怎讲?”
卜幼:“之前,我看见有人趴在墙角檐上偷看。那人十之**是外面那些人中的一员,当时咱们都在院子里,那人一定发现了我和火火,但那人为何不联同其他人进来抓人?”
陈香君:“为何?”
卜幼:“你们想,他们此前已经进来找过一次了,但是没有找到,如果再进来找一次,怎能确保一定能找到人?万一还是没有找到,三番两次闯入恸汀族府邸,肯定会遭人口舌。所以,与其闯空门,寻人不着,落人口实,倒不如,引咱们出去。
所谓人言可畏,恶语伤人三春寒,一般人都会受不了恶言恶语,忍不住出去跟他们论个是非。尤其是他们了解族长,他们知道故意惹怒族长,族长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出去跟他们争斗一番。
现在这件事闹得家喻户晓,外面许多双眼睛盯着。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族长若是再动手伤人,那必定火上浇油,惹起众怒。
届时,无论真相如何,在众人眼中,恸汀族,都已是板上钉钉的罪人。
而这个时候,外面那些有意挑起矛盾的人,就可以利用舆论优势,利用老百姓们的支持,一举攻入恸汀府找人。即便是找不到人,他们已经站在有理的一方,得到了百姓们的拥护,也无可厚非,没有人会指责他们擅闯别人府邸。”
陈香君满脸愁容,欲哭无泪,道:“这些人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我们平日里也没得罪过他们,就算是火火吸收了阴灵,也不至于立马翻脸不认人,群起而攻之,火火只是个孩子啊……”
卜幼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我也一时想不清楚……我直觉,或许,事情的背后,怕是玄机暗藏?”望了一眼温火火,见他躺在床上,始终昏睡,道:“幸好现在火火还算安定……”
陈香君:“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难道……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困在府中吗?”
卜幼宽慰道:“两位别急,再容我想想办法……”
温世明默了片刻,走到床边,垂眼看着仍昏睡的火火,忽见他眼球一动,心中也跟着猛然一跳,“火火,你醒了么?”叫了几声,却又见他并无反应,不禁失落地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呆呆望着爱子,一动不动。这么一刻,他垂眉低眼,弯腰弓背,颓丧得好似一下子到了垂暮之年。
这位父亲强硬了一辈子,头一回,露出了脆弱的模样……
卜幼知道,这种“脆弱”,不是源于担忧自己危机四伏,而是……
他曾经是那样渴望携带妻儿离开恸汀府,游山玩水,远离世俗,却不想,如今被困在恸汀府中,一步也走不出了……
他不是不想出去与众人厮杀,却奈何心中牵挂妻儿,只能忍气吞声。
他曾以为,自己性子桀骜不驯,断不会隐忍委屈了自己,即便是当初上位恸汀族长的职位,也自以为那是师父用卑鄙手段胁迫他。可时至今日,他才猛然发觉,原来,当他迫于世俗,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时,便已然学会了忍气吞声。
——不言。
此时,屋内静悄悄一片;
屋外,却人声鼎沸。
“……”
待到夜晚,忽听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喇叭唢呐声声喧闹。有人喊道:“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恭请神傩族驾临!”
卜幼心道:“神傩族是何方神圣?”纵身跃到树上,翘首往外张望,只见外面大街上从远处走来一众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