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然有狼人叫道:“等等!你们看!”
只见那瘫在地上的黑衣人似是恢复了点力气,竟是动了几下,慢慢地,再度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才众人一股脑地围攻上去,也没看这黑衣人模样,当下得了空,见这黑衣人站起来后,才发现,这黑衣人个子瘦小,并不似寻常猎人那般强壮健硕,而且衣服已被狼爪撕裂,破烂布料随风飘摇,更显身子羸弱,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倒,哪里有魁梧猎人的样子?就是比起寻常男子也瘦弱了一些。
于是,一狼人惊喊道:“呀,这好像个女人!”
绯方才在跟士兵交代要事,命他们搜寻这附近,寻找钦臣的藏身之处,不妨听得“女人”二字,也是颇感惊奇。
他原以为这黑衣人是个猎人,而猎人……以他在钦臣府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若是猎人,那必定是个男人,却从未见过女猎人。还是说,这黑衣人的确是个女人,但并非猎人?
好奇之下,他转眼看去,却只一眼,陡然怔住,神色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只见,那黑衣女子似是有意无意的,往他这边望了一眼,然而不及对焦视线,转瞬,仓皇一般,立刻移开了目光。
然而这一眼,却叫绯的心跳先是停了一下,继而,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这时,一狼人叫嚣道:“要是个女子,一会就扒光了她的衣服!好好欺负她一番!叫她腰酸腿软,爬都爬不起来!”
“哈哈哈哈,卧槽,你下不下流?”
“那待会你有种别看啊!”
“眼睛长我身上,你管得着吗?兄弟们,别手软,谁手软就是不行!”
“哈哈哈哈哈!”
狼人们本就血气方刚,如今碰到一个女子,且是敌对的女子,当然是不客气地调戏羞辱一番。
而卜幼作为一个女孩子,听到这番污言秽语,当然是生气的,这便要奔去教训那帮出言不逊之徒,却是屁股刚一抬起,便猝然惊愕在原地。
竟是不用她去救人了,也不用那些狼人主动撕毁衣物了,而是,“嘶啦”一声,佚名竟亲自把身上的破烂衣物扯碎了,随手丢在了地上!
只见她撕掉了夜行衣后,露出来的,是缠裹了全身的白布。
试问普天之下,谁会穿这样一副奇装异服?
有狼人一眼认出,道:“啊,这是佚名小姐!”
卜幼万分想不到,佚名竟然自爆身份?!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佚名主动暴露身份,想来也是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与其最后被迫暴露,倒不如主动一些,起码少一点狼狈,多一分……坦荡。”
此时,越来越多的狼人认出了佚名,尽皆大吃一惊。
一狼人惊疑道:“佚名小姐竟是猎人?!可是殿下不是说她是个普通人吗?怎会是猎人?!”
有的狼人却不认识佚名,便问道:“谁是佚名小姐?”
一狼人回道:“是殿下的……殿下的……”他原本想说“是殿下的红颜知己”,然而现在这般对立情势,自是尴尬不已,不好当众多说,只能小声讨论一番,很快,便在狼群之中传开了。
一狼人骂道:“纯属放屁!殿下之前是被这女人骗了!我们狼人族,怎会接纳一个猎人?”
狼人们纷纷附和:“对!咱们与猎人势不两立!殿下现在知道了真相,肯定不会再上那女人的当!”
“是的是的!殿下定当以大局为重!”
绯先前还对那黑衣女子的身份犹疑不定,看到这里,再不怀疑。然而,听到狼人们诋毁佚名,他仍忍不住心急如焚,想也没想,驳斥道:“不是!苏恩达丽不是猎人!她绝不可能是猎人!你们休要对她无礼!”
他在钦臣府这些年,受尽猎人们的白眼打骂,猎人对他来说,是他此生最恨最恶的仇人。在他心里,佚名与猎人的地位,形同于一个天上云端,绝非俗物;一个地下烂泥,令人作呕。
总之,佚名和猎人,绝不可能同属一党。
而狼人们信任他们的太子殿下。方才他们猜测佚名是猎人,也只是习惯性地以为,与狼人作对的必是猎人,现下,一听佚名不是猎人,便也不加怀疑。何况,谁都不敢与太子殿下发生莫名的争执。不过,佚名虽不是猎人,可与狼人作对却也是真的,于是狼人们又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另一边,绯却对这些议论全然不顾。他见佚名伤痕累累,万分心疼,立时上前一步,刚要喊道“都不准再打了!”,然而,身前却挡来一个巨大的身影,是将军。
只见将军屈膝跪地,劝道:“殿下,您难道不奇怪,为什么佚名小姐分明‘失踪’了,却会出现在营地里?她出现在这里,却没有事先与殿下禀明,反而还杀了多名士兵,方才又跟士兵们战斗,摆明了,她是与您作对!属下猜测,劫狱之人,便是那佚名!”
绯在确定了佚名身份的那一刻,丝毫不想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营地,也不想她为何跟狼人对战,一门心思只以为,她与狼人士兵之间有误会,本来人狼便是天敌,因而,或可能由于一点小磨小擦才动了手。甚至,他还因为找到了佚名,心中暗暗欢喜。
现下一经将军提醒,他这才恍然一惊,登时心中忐忑起来,纵然困惑难安,可是,十年的情分,哪能在一瞬之间便全然推翻?心底还是偏向佚名的。
眼看她受伤,又想起她此前本就有伤在身,他忍不住心疼起来,踌躇道:“可是……”
将军打断道:“殿下,现在情况不明,您何不静观其变?若是佚名小姐当真背叛了您,当真站在猎人的队伍,当真救走了您最痛恨的仇人,您想想您死去的母后,想想这十五年来,狼人族所受的屈辱,再想想,您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需要殿下保护的,可是千千万万的狼人族子民!殿下真的要为了一个背叛您的人,与全族对抗吗?”
这一番话,说得不偏不倚,字字珠玑。一时间,绯的心情颇是复杂。一方面,他不明白佚名究竟要做什么?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可是,也并非全无头绪,经将军提醒后,他一想到“背叛”这个可能,便是心如刀绞,只恨不得立时死去。然而他身上背负着责任,一死了之,又谈何容易?只叫他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可是,当他眼睁睁看着佚名受伤,又是止不住一阵心疼,恨不得那些伤痕全在自己身上才好。于是,在这万分复杂的心境之下,他竟是呆了。
他毫无头绪,仿若被雷电劈中了那般,兀自呆呆站着,呆呆望着那少女。
只见那少女撕掉夜行衣后,竟动手开始撕拆白布。
卜幼见状,登时一惊。
她想,若是佚名为了自爆身份,那么,只除掉夜行衣就可以了,却为什么要连白布一并扯掉?岂非□□?难道是,佚名自知要被狼人们扒个精光,索性自暴自弃,先下手为强?这个,就没有必要了吧……???
忽然想到什么,卜幼迅速回头,向吾爱瞧去,本想捂住他的眼睛,然而,那双眼睛总是被帽檐遮住,不见其神,便也不知,他是否在偷看?
吾爱低低一笑,道:“大人多虑,小仆对其他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举起两只修长大手,左右各一只手,分别捂住了两只眼睛。
他这样坐怀不乱,甚至憨态可掬,属实一派守节的君子作风。可是其他人,怕是没有这般把持得住了。只见狼人们都看呆了眼睛。
只除了一个人格外清醒,便是绯了。他原本是呆愣愣的,这一下,却反而将他叫醒了,登时攥紧拳头,血气倒涌,刚要厉声呵斥所有人都不准看!然而,一句话未出,便提前噎在了喉咙中。
不只是绯,而是在场的所有人,具都又惊又疑,齐齐瞪大了眼睛,盯住了佚名。
只见,白布拆掉了之后,所见到的,不是少女的**,而是,竟还有一层白布!
那白布打远一看,与那第一层白布并无区别。卜幼奇怪:“佚名为什么要缠两层白布?一层白布便叫人感到不舒服了,两层白布,岂不是更加难受?”
正想着,肩膀被轻轻点了两下,回头一看,正对上吾爱的脸,啊,不是,确切来讲,那首先不是脸,而是一张与吾爱相同容貌的面具。
他戴着面具,微微歪头,挥一挥手,古怪道:“嗨~”
卜幼将那面具拿开,这下露出来的,才是吾爱真正的脸。
虽然,一张是面具,一张是真脸,可都是相同的面容,尽管一双神秘的眼睛被帽檐遮住,但仍挡不住满面的风华绝代,叫人心动不已。
卜幼摸摸他的脸,道:“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吾爱:“小仆站在近处,大人尚且知道小仆戴了面具。可若是小仆站在远处,大人还能认得出吗?”
卜幼:“你若站在远处,戴着这样一副与你长相一模一样的面具,我怕是认不出。”
吾爱:“这便是伪装。一真一假,以假乱真,才叫别人蒙在鼓里,看不清真相。”
卜幼心知吾爱此刻说这番话,必然不是头脑一热,胡乱说的,而是暗含深意的。
只听吾爱又道:“大人当下还在原处,若是去那近处,对那白布摸上一摸,便知那两层白布,谁是伪装,谁是真相了。”
卜幼听到“摸上一摸”,忽然想到曾在坟地,她亲手摸过佚名的白布,那分明与普通棉麻一样,并无异处,那应该是寻常白布。
不过,她又忽然想到吾爱曾说过的一句话“束缚衣虽与白布长得一样,但材质特殊,摸起来硬韧,好似穿戴一层软铁之衣。”
如此一联系,卜幼猜测道:“难道,第一层白布是普通棉麻白布;第二层白布,却是束缚衣?”
吾爱:“小仆也只是这样猜测。”
按照往常经验来说,卜幼知道他说“只是猜测”,那便是“事实如此”的意思,只是卜幼知他有意装傻充愣,便也不拆穿他。
这个世道,芸芸众生,来来往往,肚里藏有秘密的人太多了,何必非要揭穿?相遇一场本是不易,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享受当下便好.对方若是想吐露心迹,自然会说的。她随时随地愿意做一个贴心的倾听者。
吾爱见她呆坐不语,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大人在想什么?”
卜幼:“我在想,那晚在绯的卧房,绯跟佚名说了心里话,谈起儿时佚名身上缠了白布的往事。那时候,绯去到街上,被一些人辱骂,佚名替绯出头打架,浑身是伤。后来为了包扎伤口,浑身缠了白布。这一缠,再也没有取下来过。那时,绯问起佚名为什么要缠白布?佚名说与少爷一样。我记得不太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没错的。如果是这样,那佚名大可以把束缚衣穿在外面,而不必在外面再缠一层白布。这样里一层,外一层,岂不是难受得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吾爱:“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由难入简,只需要做一件事——”他又戴上了面具,微微一笑。
卜幼将他的面具摘下,道:“又是伪装吗?”
吾爱:“是的。”
那么,若是伪装,便是有意掩盖什么,佚名在掩盖什么呢?难道是用白布掩盖束缚衣?若是这样,目的何在?
想着,卜幼忽然叹了口气。
吾爱关切道:“大人为何叹气?”
卜幼:“我并非真的想不明白,只是,相比于将凡事都拎得明白,我更愿意无知一些,哪怕假装也好。这样的话,会过得更加快乐一些。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能少一点企图心,多一点真诚,那样活得会轻松一些。”
吾爱:“大人这样想,自然是很好的。但可惜的是,有些事情,即便你不想明白,甚至百般抗拒,却还是会来到你的面前,逼着你做出选择。”
卜幼:“是了。逃避也是没有用的。”深吸一口气,道:“吾,你事事比我看的明白一些,不如你来说一说,我来听一听,看看咱俩的想法是不是一样的,好不好?”
吾爱:“当然。那佚名小女娃为什么用一层白布来掩盖束缚衣?这个问题,小仆以为只需要思考一件事:束缚衣,是给什么人穿的?”
经他这么一点拨,卜幼玲珑心思,立时明白了过来,然而,这却算不上一个诚实的好消息。她心下惴惴,屏息凝神,再度看向那总叫人意外连连的少女侍卫。
此时,所有的狼人也都凝目看向佚名,都十分奇怪,佚名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