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两次碰到,这黑衣人都是一闪而去,只能叫人看到模糊的黑影。这一回离得近了,倒是看得清楚了一些。只见这黑衣人从头到脚捂得严实,不辨模样,但身型纤瘦,个子不高,似是个……女子?
但见这黑衣人落地之后,不急行动,先是谨慎地左右张望,发现没有其他人后,奔到了一个角落。
那角落掩在黑暗中,方才卜幼并未注意到,直到那黑衣人将藏在角落里的东西推出来时,她才发现,那竟是一个手推三轮车。
而那三轮车上,放了一个大木桶。
黑衣人用三轮车推着那大木桶,一路贴着墙边阴影行进,举止十分小心,期间若是不幸遇到狼人士兵,便会谨慎地躲在阴暗处,待得士兵们路过,再继续往东边走。
最终,那黑衣人停在了一个阴暗隐蔽的角落,又把三轮车藏在角落里。
之后,这黑衣人便独身一人,继续往东边走。
卜幼吾爱两人则隐在附近一棵高树上,继续暗中观察……
吾爱道:“大人以为,黑衣人要去哪里?”
卜幼望着那黑衣人的前路,道:“还能去哪里?再往前走的话,只有岗哨了。”
吾爱:“只有岗哨那里才有门。所以,黑衣人要离开营地。”
卜幼:“可是,从方才来看,黑衣人明显要躲避狼人士兵,为什么现在却光明正大从岗哨那里经过?而且,黑衣人把三轮车丢在了角落,没有一起带过去?”
吾爱:“黑衣人若要独身离开,当然可以越墙离开,可如果要带着一辆三轮车,那就不容易了。大人以为,这狼人营地的构造如何?岗哨的布置如何?”
卜幼回想之前进入营地时经过的路线,道:“没记错的话,这营地是圆形的。一共三层围墙,每层围墙都设有岗哨。而且,岗哨是错开的,所以总的来看,营地周边一圈,每隔十余丈便有一座岗哨。”顿了一顿,又道:“守卫确实森严,独身一人离开尚且可行,可若是带着一辆三轮车,目标太大,怕是十分不容易了。可是……”
她看那黑衣人径自走向岗哨,丝毫不躲不闪,道:“那黑衣人主动走到岗哨下,不怕暴露吗?”
吾爱低低一笑,道:“无需遮掩,何来暴露?大人还记得牢狱内发生的事吗?”
卜幼:“当然记得。狼人士兵被杀了,牢房门被打开,钦臣被救走。绯后来才发现了。”
吾爱:“这四个线索,就是关键所在。劫狱者用了什么办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钦臣?牢狱内有人把守,如果,劫狱者强行劫狱,那么势必会闹出动静,届时一部分狼人士兵对付劫狱者,一部分狼人士兵去通风报信。可事实上,劫狱的过程没有闹出一点动静,直到绯最后到了牢狱,发现了满地的尸体,才发现钦臣被救走了。”
卜幼恍然,“啊,你的意思是,劫狱者并没有强行劫狱。而是用了其他办法,先降低狼人士兵的警惕,再趁其不备,暗下杀手。这样的话,就不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惊动其他士兵。”
吾爱:“是的。大人以为,劫狱者用了什么办法?”
卜幼:“这个我怎知道?”
吾爱:“答案自在眼前,大人请看……”指了指那黑衣人。
只见,当下那黑衣人已走到了一个哨兵面前,招了招手,特地将那哨兵叫到了隐蔽的黑暗处。随即,那黑衣人将头罩退下半边。
哨兵见到黑衣人的面容后,显是认得那黑衣人,竟是单膝跪地,恭敬有加,好似对待一个皇室亲族。
两人似是在谈话,然而谈着谈着,忽然,黑衣人袖中刺出一点银光,紧接着闪电般出手,用手中的钢银钎,迅速插入那哨兵喉骨,将其一击毙命。之后这黑衣人便用此计策,先后秘密处理掉看守第一岗哨的所有狼人士兵。
这时,吾爱道:“大人看懂了吗?在这个时刻,这个,钦臣失踪、佚名也失踪的时刻,有一个人推着木桶。这个木桶藏一个人绰绰有余,总之,一人一桶,一会躲避着狼人;一会却又暴露在狼人面前,借着狼人对其恭敬有礼,不加防备,趁机对狼人暗下杀手。这说明两件事,一,这个人,将狼人视为敌人;二,狼人却对这个人奉若上宾。谁,会有这样特殊的地位?哦,对了,这个人,虽然穿着黑衣,不辨其貌,不过看身型,应是个女子。”
说到“狼人对这人奉若上宾”,以及“女子”时,卜幼忽然想到,狼人将军曾恭敬地称呼佚名为“佚名小姐”,负责将佚名带回林原边境的狼人车夫,因为佚名失踪,吓得大惊失色,连连请罪,好似丢失的是未来狼后。
而至于“这个木桶,藏一个人绰绰有余”,藏的又是谁?那黑衣人敢独自暴露在狼人士兵面前,可是,在推着那木桶时,却要一路偷偷摸摸,躲避狼人士兵。显然,那藏于木桶中的人,不能暴露在狼人士兵面前。而狼人士兵,现在却又在搜捕谁?会不会正是钦臣?
这时,吾爱又道:“钦臣前脚失踪,后脚有人报道佚名失踪。这也真是太巧了。大人以为,佚名是假装喝了迷药,趁众人不注意时,伪装‘失踪’;还是佚名真的喝了迷药,被猎人劫走,以作要挟绯的筹码?”
卜幼:“这……”
钦臣失踪,佚名也失踪。
钦臣,佚名……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的时候,卜幼忽然一阵眩晕,只觉得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她道:“怕是——”
后面的两个字未及说出,这时,黑衣人从暗处走出,站在红月之下,隐约映照出她的脸。只见那黑衣人脸上缠着白布,只露着一双眼睛。
她这才终于肯信:“果然是佚名!”
吾爱:“看来佚名是假装失踪了。”
只见佚名再次回到角落,找到三轮车。这时,那三轮车上的木桶突然发出“咚咚”声响。佚名将木桶盖打开,只见木桶里坐着一个人。
这人虽满身血污,形容憔悴,却仍不难辨出,此人正是钦臣!
卜幼即便是已经猜到,却仍是忍不住惊讶。
她不禁回想着整件事情,越想越唏嘘,道:“既然佚名就是黑衣人。那么,那晚我们夜探绯的卧房,佚名躲在暗处,应是也发现绯找了替身装病。而那个时候,正值红月之夜。佚名或许料想事情不对劲,便赶来林原边境,想要将情况告诉钦臣。可是她晚了一步,刚好那个时候,钦臣被抓进了牢狱。她便赶来这营地救钦臣。
而看守牢狱的狼人士兵,因为绯的缘故,早已经通过画像、或者暗中观察等方式,认识了佚名,并且对佚名恭敬有加。从方才来看,狼人士兵分明将佚名当做未来狼后来对待,因而对她并不设防。所以,佚名利用这一点,像杀死哨兵那样,在牢狱中,她先是骗取了狼人狱卒的信任,再趁其不备,暗下杀手。这样不声不响,一个又一个,依次解决掉,就不会惹人起疑,悄无声息地将钦臣救走。
至于最后牢狱内为什么是漆黑的?我想,可能最后还是闹出了点动静,在外把守的几个狼人察觉异样,纷纷进去查看,佚名为了好下手击杀,便扇灭了火把,在暗中伏藏,将狼人狱卒一一击杀。也或许是,佚名把所有狼人狱卒杀了之后,为了隐藏行迹,拖延对方发现劫狱的时间,将火全部扑灭了。
因为狼人都在搜捕钦臣,所以,佚名救了钦臣以后,将他藏在木桶中,一路贴墙走在黑暗中,躲避追兵。一共三层围墙,带着一个血人飞檐走壁,太过张扬。为了不引人注意,她选择了从岗哨那里逃走。利用狼人对她的恭敬,暗下杀手。只要依次通过三个岗哨,就能顺利逃出生天。”
吾爱轻轻抚了抚掌,“啊……不错,不错。这便是真相。”
尽管已知真相,卜幼却仍是唏嘘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吾爱斜倚在枝干上,手中抛玩着铜板,喟叹道:“绯最爱的女人,利用他的信任,救走了他最恨的仇人。不知道绯知道以后,会作何感想?”
卜幼心中十分低落,轻声道:“为什么?佚名为什么会背叛绯?”
吾爱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何必奇怪?大人可还记得,那晚在钦臣府,猎人们声讨佚名来路不明,可是钦臣却丝毫不管‘来路不明’这件事,反而用猎人们技不如人搪塞过去。大人以为,钦臣是当真不在乎佚名来路不明这件事吗?”
卜幼:“不……”
她想,钦臣既然肯为了家族大义,从一个舞文弄墨的儒雅文生,变成一个不修边幅的猎人族长,足以说明,他很在乎猎人族的事务,是一个称职的族长。
“所以……”吾爱道:“钦臣身为猎人族长,身负人族安危的大任,怎么会真的允许,绯的身边留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心腹?”
卜幼数不清多少次感叹,道:“原来,钦臣不是不在乎‘来路不明’,而是,他早就知道佚名的身份,甚至,是他安排佚名留在绯的身边。”
吾爱:“不错。何况,那日在走马灯专卖店外,钦臣早就说过了,他跟绯不一样。绯是重情重义,而钦臣呢?钦臣或许也是重情重义,可同样,他这个人,责任感太重,太理智。同一件事,绯或许会首先考虑情义,但是钦臣,他会抛弃私情,综合考虑各个方面后,再做出最好的抉择。不然,他不会为了责任这两个字,把自己活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卜幼:“钦臣的责任,其实也是一种情义。”
吾爱:“无关私情的情义。这样的人,对自己最恨,却对他人最宽容。”
卜幼:“对他人宽容?他对绯宽容吗?如果从一开始,在街边,绯与佚名相识,佚名为了绯而当众打架,之后留在绯的身边,为他全身裹缠白布,护他安危十年,到头来……却都是钦臣的计划。这对绯也太过残忍了一些。绯对佚名,显然是动了真心的。”
吾爱幽幽道:“恩恩怨怨,就连当事人也说不清道不明。何为外人道哉?大人现在还想插手管这件事吗?”
如果卜幼不知道佚名暗中救了钦臣,那么,她本就古道心肠,或许真的会管上一管,可是现在……她却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她执意插手要管,那么对绯来说,是不是有失公允了?须知,佚名在绯的心中,地位高到可以让他献出自己脆弱的咽喉。可是,这个叫他如此珍爱的女人,却到头来只是仇人计划中的一环,这无异于在绯的心口上再重重扎一刀。她并不想在绯的背后再补上一刀,忒也残忍。
她更不敢想象,在绯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绯会作何反应?
卜幼揪住了心口,柔声道:“我……哎,我只觉得,好难过……为什么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为什么,非要闹到这般不好看的地步?我知道,恩怨情仇,是人情世态,其实是很正常的。可是我虽明白,却每逢遇到这种事情,总也忍不住跟着伤心难过……”
吾爱见她泫然欲泣,心中一刺,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大人勿要伤心。这件事情尚未结束,何必着急做下悲观结论?不妨静观其变。”
这时,听得钦臣闷咳了几声,哑声道:“你还是走吧。别管我了。”
佚名却单膝跪地,郑重说了八个字。
她道:
“保护族长。
保护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