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幼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喃喃自语:“三月半红月之夜……红月之夜……”忽而一怔,道:“三月半,岂不是这个月的月圆之夜便是红月之夜?”
吾爱:“正是。快到了……”
卜幼想起红月之夜的惨案,心中一紧,不过转念却又放松,道:“这十几年来的红月之夜一直很太平……想来是绯被困在人族做质子,以此震慑狼人族,以免再发生十五年前的惨案。”
吾爱:“不错。”转而望向佚名,道:“佚名小女娃,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那位狼太子,是不是?”
佚名惊讶,显然没有。
吾爱微微一笑,道:“这很难猜到么?谁人不知,你与那太子自小相识,形影不离。那太子对你关心得很,若他知道,怎会允许你一个人出来冒险?”
佚名道:“保护少爷。”
她自幼以贴身侍卫的身份追随绯的左右,便尊称绯为少爷。而这句话便是说,她不想少爷犯险,因此一个人出来查案。
吾爱:“你的少爷若是半夜找不到你,怕是担心死了。他在这四面皆敌的虎狼之地,只有你是他的贴心人。锦上添花不足以打动人心,雪中送炭才更加叫人难以忘怀。在他心中,你可绝不是一个护卫……”说到此处,呲着大白牙,咯咯一笑,极是暗昧。
佚名一言不发,便是提足飞奔,显是把吾爱的话听进去了。
卜幼和吾爱紧跟其后,飘身如风。
吾爱双手负于腰后,足下点地飞奔,轻快之姿如蜻蜓点水,悠哉悠哉,打趣道:“大人看见了么?这小女娃没有否认小仆的话,那便是承认了。看来她也知道,自己在那狼太子心中的分量重比千金,很好,很……嗯?”
没有说完,一道破风之声“呼——!”地劈了过来,瞬间,树叶飘散,发丝飞舞,凌乱之中,一柄凌厉的刀光如飞箭一般,直逼吾爱面门,差之毫厘,骤然悬停在他的鼻尖前。
佚名一双眼睛凌厉如刀,直盯吾爱,道:“慎言。”
吾爱眉梢一挑,懒洋洋道:“不然?”
佚名手腕一震,瞬间,“嗡——”的一声,刀刃发出强劲的低鸣。
一道明锐的刀光划过吾爱的脸面,映出他戏谑、肆意、凉薄的笑容……
卜幼心知吾爱这般姿态,便是丁点不拿佚名当回事,又以为吾爱并非是忍气吞声之人,若是有人得罪了他,十有**,他会以令自己满意的、五花八门的方式报复回去,因之生怕他为难佚名一个小女孩,劝道:“息怒。”待要一步上前拦在二人之间,却被吾爱拉住手腕,扯到身后。
卜幼心下一沉,不多见的、近乎命令一般,道:“吾!咱们……”
刚要说“咱们老大不小,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孩”,却不料,只见吾爱微微一颔首,极为优雅,极为温驯,对佚名道:“好的,方才多有得罪,请息怒。”
卜幼自是大感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吾爱不会忍气吞声是真,但性情古怪也是真,一时也琢磨不懂吾爱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他不会为难佚名就好。
佚名便也收手,鞠了一躬,回身继续赶路。
卜幼松了口气,打圆场一般,哈哈一笑,道:“都是误会,误会……”
此后,三人并不多话,加快了脚程赶路,于一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钦臣府。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府内却灯火通明,吵吵嚷嚷,即便是站在外头也能听到声响。
只听得一人怒道:“人去哪了?”
另一人沉声道:“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也很担心她。”
这时,又加入了其他人的骂声。有人道:“族长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啰嗦个屁!”,“就是,大了你胆了,你是不是想打架!”,“来啊,小狼崽子,你敢再对族长吼一句试试!”
一帮人七嘴八舌,争吵不休,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半晌,一人忽喝:“族长小心!”
几人齐齐吼道:“小畜生你找死!”
佚名暗叫:“不好!”
说罢,卜幼身边一个白影闪过,风一般抢进屋内。下一刻,便听见有人松了口气,道:“是佚名回来了!”
紧接着,有人抱不平道:“绯,你不是说族长害得佚名不见了吗?现在她回来啦,看你还怎么诬赖族长!还不赶快磕头认罪!”
吾爱听戏多时,提议道:“大人,里面的人似乎因为佚名起了争执,咱们方才一直跟佚名在一起,也算得上是证人,不如进去一看,或许能帮着化解一些误会。”
这话说完,屋内爆出怒骂,道:“你要是不肯认错,就别想走着出这屋!”
眼见矛盾越演越烈,卜幼心中一紧,道:“好!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悄然跟进去,跃到一座假山上,俯瞰望去,只见屋内站着一帮人。
人群中央簇拥着三人。其中一人灰发蓝瞳,五官深邃,极具异域之风,正是那位狼人族太子殿下,绯。此刻,不知为何,他手拿一根钢杵,直指佚名咽喉。而佚名背后站着另一人,那人蓬头短发,胡子拉碴,拓落不羁,正是猎人族长,钦臣。
绯似是因为差点伤到佚名而惊魂未定,手一抖,“铮”的一声轻响,钢杵掉落在地。便在此时,身后忽来一阵劲风。佚名眼神一凌,一把将绯扯到身后,紧接着胸口一痛,正中迎面袭来的一拳,立时溢出一口鲜血。
卜幼看得清楚,便在方才,一个猎人突然对准绯的后背出拳,佚名眼疾手快将绯拉走,自己却是躲避不及,生生承受了这一拳。
绯一步上前,将佚名护在身后,指着那背后偷袭的猎人,怒道:“你干什么?”
那猎人道:“谁叫你对族长无礼!”
“你找不到佚名就赖在族长头上,大半夜不睡觉来兴师问罪!你该当何罪?”
“要不是族长命令我们不准动手,我们早就把你拿下了!焉能容你三番两次冒犯族长!”
原来,傍晚时分,绯去佚名房间找她,却发现人不在。他等了许久,找了许久,始终找不到人。而佚名是绯身边唯一信任且亲密的人,绯与钦臣又素有仇怨,不免怀疑钦臣暗中使手段,企图将佚名从他身边除掉。万分焦急无奈之下,这才大半夜来质问钦臣。
绯:“那你也不该伤害一个女孩子!你五大三粗,欺负一个女孩算什么本事!”
那猎人又是气闷,又是无辜,道:“谁欺负她啦,是她自己拦上前的!”
“行了!”钦臣吼了一声,额上青筋跳动,头痛得要命……拧眉道:“佚名,你这么晚去干什么了?赶紧说说。”
佚名:“是。”便即解释了平阳镇偷尸一案,又说明自己不愿打草惊蛇,也不愿少爷担心,便独自前往调查等等事情。
听完大概,钦臣顿时一扫阴霾,一团和气道:“大家都听到了吧,这孩子原来是偷偷去办事了!好事一桩,值得表扬哈哈哈哈!”
猎人们却仍旧不服气,道:“可绯刚才冲撞了族长!”
绯立时还嘴道:“那又怎么样!”
“少爷。”佚名对绯摇了摇头,示意他息怒,随即跪下,对钦臣道:“属下的错。”
绯急忙捞住佚名胳膊,要扶她起身,恼道:“你干什么跪下!你没错!快起来!”
钦臣附和道:“对,没错。”对猎人们道:“刚才佚名不是受了一拳么?你们都把她打吐血了!她还是个女孩子,你们一帮大老爷们儿也不知羞,我没罚你们倚强凌弱就不错了……何况她外出查案,将功抵罪,将功抵罪!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可猎人们倒不是为难佚名,而是意在惩罚绯,当下绯冲撞钦臣,却毫发无损,便是心有不甘,道:“可是族长……”
话未说完,一串呼噜声响起,循声望去,只见那族长方才还站着,眨眼间,竟便歪在桌子上睡着了,还煞有介事地打起了呼。众人心知这是假装,却也知族长这是在下最后的送客通牒,便也不好公然违抗族长之令。
于是,一干人等纷纷出去,待到出了族长的院落,才放声议论。
猎人们的声音洪亮,似有意让“有的人”听到——
“你们可听过什么叫‘狼狗’?”
“不就是畜生嘛!”
“远远不止这样。你们听我说,这狼狗,指的就是恶狼和他的走狗!”
“这路边捡回来的走狗来路不明,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也没有,与她那主人正好配一对狼心狗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那对儿贼贱狼狗听好了,我们族长心地宽厚,这才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可不要以为,猎人族都是这样好欺负的!尔等贼子最好小心行事,休要再冲撞族长,不然,我们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卜幼暗暗摇头,点评道:“这话可真是难听。”
吾爱道:“人之常情。不知有多少猎人死于狼口之下——狼人和猎人,是一旦见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死敌关系。而且猎人大多性情好战刚猛,可眼下狼太子整日在他们眼皮底下晃荡,却总不能杀他,着实窝火。何况,狼太子隔三差五便冲撞他们的族长,这等同于在猎人的地盘上,挑衅猎人的威严。这叫他们如何不憋屈?如何不痛恨?骂几句而已,他们只嫌不过瘾。”
卜幼摩挲着下巴,道:“所言极是。那我猜……他们私下会偷偷打架。”
吾爱微微一笑,道:“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便在这时,又听一猎人道:“依我看,那是因为族长也没办法啊。那小狼崽子虽然作为质子压在咱们这里,但毕竟也是个太子。总不能无缘无故虐待他,否则狼族还是会攻打进来,祸害人族。咱们族长要不是顾全大局,早把那小狼崽子一拳锤进泥地里。现在由他小打小闹,哼,族长就当哄孩子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响,说话那人的脸颊登时又红又肿,显是重重挨了一记耳光。不过方才来势太快,不由他防备,但转瞬想来,定是那狼太子了!
被打的猎人看也不看,呼的一拳,猛向对方攻去。然而,在看到对面的人时,却是微微一怔,方才竟不是绯,却是佚名打了他一巴掌。
而绯……却闭眼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在方才,猎人们正在讽言骂语,起初,绯似乎在隐忍,但说到“族长就当哄孩子了”时,绯再也忍不住,脸色陡变,悲愤交加,捏紧拳头,便要出手教训,却忽然后颈一痛,竟被佚名一记手刀给打晕了。紧接着,佚名便出手打了那猎人一巴掌。
卜幼心知佚名此乃求全之举。
佚名知猎人们素来与绯敌对,今夜绯又冲撞了族长,原是理亏,一旦发生冲突,恐怕不能善后。可是绯的妈妈和姑姑一家被钦臣亲手杀死,现在却反被调侃是钦臣将绯看做孩子来哄,这岂非侮辱?定要出手教训才是。所以出此求全之策——她先是打晕了绯,而后自己出手替绯教训出言不逊的猎人。
而那猎人也知佚名袒护绯,与绯一个鼻孔出气,倒也对此并不奇怪。因之,那一拳毫不收势,仍旧直攻过去!
“砰!”的一声,皮肉相撞——猎人的拳头撞上了佚名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