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幼眼见云白处境危险,本想去救他,然而,透过纷飞的大火,却见云白脸面青气森森,半晌,竟忽而勾唇一笑。
她微微一呆,直觉一般,心道:“不对劲……”
果然,这时,湿婆女忽然闷哼一声。
只见她右臂上插着一把刀,“咔嚓”一声,一刀切落,速度之快,只见胳膊上有一道切口,渗出丝丝血迹。抽刀瞬间,“嚓!”,血柱爆炸式狂飙,断臂被带飞到了天上去。
而那把刀,正是夭刀。
自是因为方才感应到云白有危险,夭刀自动飞来云白身边,而后,不受控制地斩断了湿婆女的臂膀,以解除云白的危机。
湿婆女猝不及防,惊讶一瞬,却也不多耽,自知云白已有机会脱身,生怕他抢了夭刀,便抢先用后左臂抓住夭刀,后跃至数丈之外。
云白道:“不需要我出手,你女儿自会替我斩了你的臂膀。”
夭刀悬在湿婆女的身边,抖得更厉害了,若是能看得见刀中的魂灵,怕是可以看见那小女孩已经在低低哭泣了。
湿婆女却望着她,和蔼一笑,温声道:“没关系,我知你不是故意的,更不是自愿的。”右后臂摸了摸夭刀,以示安慰。
再转头,却见不知何时,云白身体中溢出青蓝鬼火,漫向四方,渐渐淹没红莲业火,她便知方才他表现得毫无抵抗之力,显然是在演戏,只为引桃夭来助他,亲自断她臂膀,恨恨道:“你真会装!”
云白道:“不会装的话,怎能等到今天。”
忍辱负重,暗度陈仓,伺机而动。
这,便是他一百年来悟出的道理。
湿婆女自知理亏,叹息一声,道:“桃夭与你无冤无仇,全都是我的决定。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利用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云白好笑道,“哪个小女孩一百多岁?”
湿婆女道:“这与年龄又有何干系。”对她而言,桃夭永远是她的孩子,永远是她的小女孩。
云白沉默片刻,竟没有反驳,低声道:“从今天起,不会再有小女孩了……”
湿婆女担心云白加害桃夭,本想把她藏在一个安全之处,可是藏在哪?遍地都是死尸,至于卜幼……忽然想到此前她拜托卜幼看好桃夭,为何桃夭仍会出现在她身边?转眼向卜幼望去,却见她摆了摆手,满脸愧疚之色,似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确不是故意的,因为刀,一直在吾爱手中。而吾爱,以“夭刀实在厉害,小仆一不小心没拿住”为理由,解释为何夭刀会脱手飞走。
他深感歉意,双手作揖,连连俯拜,无辜道:“小仆知罪,请大人降罪于小仆。”
卜幼焉能怪他?只得叹息一声,挥一挥手:“算啦,算啦。”
湿婆女收回目光,同样心道:“算了,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护着才最放心。”不欲浪费时间,对云白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干脆一点,你有什么招都尽管使出来吧!”
眼下,云白的青蓝鬼火不断蔓延至四面八方,侵占着红莲业火的领域。
不过片刻,这方圆百里,半边是赤红色的火海,半边是青蓝色的火海。
而火海中,一条条火舌猛烈地跳跃着,你争我抢,簇拥着火海中央的人。
经那狂风一扫,火气蒸腾,空气中的热浪波动起来,仿若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氤氲透明的水膜,使那人影看起来是飘摇的,抖动的,扭曲的。
但见那两道人影站在火海中,袍袖飞扬,对立相望。
他们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决战……
蓦的。
湿婆女后臂手掌一展,一团巨大火球悬在掌心之上。云白冷笑一声,亦是手掌一展,同样,一团青蓝火球悬在掌心之上。
二人各持一团巨大火球,身后追随着长龙般的烈焰,以千军万马之势,追风逐电之速,对冲而去!
半途中,先发制人一般,湿婆女突然腾空而起,掷出火球。云白紧随其后,将火球抛出,直直冲向那团红莲业火。半晌,“砰!”的一声巨响,两团蘑菇云撞在一起,刹那间,天地陷入一片白茫茫的火光。
“……”
谁赢?谁输?还是,平局……?
只见茫茫火雾无声飘荡着……
那是红的、青的、蓝的火雾,鬼气森森,死气沉沉,如进幽冥地府。
既诡异,又死寂。
就在这令人神智迷离的时刻,突然,一团青蓝鬼火冲出了火雾,向着湿婆女冲击飞去!
眨眼之间,火球砸中湿婆女,顿时大火燃起,剧烈焚烧着湿婆女的……幻相。只见那幻相化成了一团红莲业火,很快被青蓝鬼火吞没了。
那么,真的湿婆女在哪儿?
只见此时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湿婆女幻相,显然,真正的湿婆女便隐藏在其中。
难道湿婆女打算伺机偷袭云白么?
于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姜太公钓鱼,等待愿者上钩,然而等了片刻,只见幻相将他团团围住,在他周身绕来绕去,时而化成一团火球攻击他,却始终不见本尊出现,这是为何?
他凝思一想,忽而跃至上空,定睛一看,只见外围三圈,湿婆女幻相们正朝着四面八方狂奔散去。
云白终于确定:“原来是想趁乱逃跑。”
他冷哼道:“哪有那么容易。”
陡然间,他身体中的阴气游曳而出,凝成一个个阴灵,附身在乡民的尸体中。
这些阴灵本就是乡民的亡魂,如今魂归本体,虽意识不清,却也是如鱼得水,行动灵活得多。但见乡民死尸们横冲直撞,朝着一个个湿婆女扑击而去。
若是扑了个空,便是幻相;若是扑到实心的,便是真人。而云白与阴灵本为一体,心灵相通,能够立时察觉出任何异样。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忽的,他眼神一凌,身形一擦,凭空消失,再次显现,已在其中一个湿婆女身后。二话不说,他一拳扫过去,却被湿婆女的后左臂握住,同时,后右臂举起夭刀,便要砍断云白臂膀。然而,同样,她后右臂上却握来一只手,阻止了她。
她偏头一看,却是一具死尸?
而这具死尸,虽然脸面腐烂,眼神却炯炯有光,甚至嘴角微微上扬,道:“抓到你了。”正是云白的声音,他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声东击西?”
原来,方才湿婆女抓住云白那一刹,云白魂魄出窍,附身在旁边的死尸身上,抓住湿婆女的胳膊,拦住了她的攻势。
说罢,云白五指一收,“咔嚓”一声,湿婆女的后左臂被他生生折断。
湿婆女痛得眼前白光一闪,便趁她分神之际,云白夺过她手中夭刀,毫不犹豫,转腕挥刀,只见刀光闪处,血泉狂喷,两条血淋淋的断臂飞到了上空。
这一幕属实残忍,卜幼心中一惊,“啊”的一声低叫,捂住双眼,一头撞进了吾爱怀里。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湿婆女已没了四条胳膊,徒留血淋淋的切口,甚至看得见白森森的骨头。
然而,湿婆女却始终紧咬牙关。
云白哼道:“是个硬骨头。”
说着,刀柄在手中旋转一周,他振腕甩刀,“唰”的一响,将刀上血迹甩落在地。
刀上点点血滴散落地面,好似刀魂落下了斑斑血泪。
此时,夭刀在他手中止不住地发抖,不知是伤心?还是害怕?还是愤怒?亦或是……百般滋味同时涌上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
唯有……不言。
卜幼猜测,那个粉衣白发的小女孩,正抱膝坐在地上,无声地埋头哭泣吧……
云白却哑声道:“还没结束……把眼泪收起来,待会再哭。”
他再度举刀,刀尖直指湿婆女,冷声道:“求饶么?求饶的话,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卜幼心中一绷,寻思:“只要湿婆女有悔过之心,我必救她!”
一时间,四下里寂静无声。
风与火龙卷一般,呼啸而过,凌厉,又窒闷。
无人说话,皆都等待着湿婆女的回复。
只见她站在原地,四个断臂切口处已是血肉模糊,鲜血仿若雨线般哗哗流下……
她低着头,脚下略有虚浮,低头喘了几口气,喃喃道:“我……我……”似是格外纠结痛苦,却半晌,忽的,抬腿横扫而去,腿风迅疾,力道威猛,总算云白躲避及时,不然非得给她踢了一个骨折。
她果决道:“你死了都别想。”
事到如今,若她最后真的输了,总归是一死,何必求饶一顿再死呢?倒不如死得有尊严一些。
见她不求饶,反倒挑衅,云白眼中雀跃着兴奋与愤怒的火焰,道:“好,很好……”半晌,想到什么,低头凝视手中夭刀,冷道:“你看见了,是她死有余辜。”
夭刀似是感应到即将更可怕的事,颤抖不止。
渐渐的,刀刃上渗出点点水珠……
云白闭了闭眼,须臾,再睁眼,面无表情,抬手将刀刃上的水珠轻轻拭去,温声道:“人总归是要长大的,长大的过程很痛,忍一忍就过去了。”
湿婆女也温声道:“孩子,别哭,我不会死的……”这个强硬了一辈子的女人,竟也眼眶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