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许久,半途中,忽然听到有人喝了一声:“呔!前方那小子站住!给本大爷听好啦: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只听这口号便知,来人是个拦路贼。
若是平常,梵心一定会用所谓的“度化”之法,先用言语教导一番,然后给了钱财帮扶,苦口劝拦路贼放下屠刀,洗心革面。可现下他脑中思绪烦乱,加之头昏脑涨,无心搭理这个小贼,始终垂丧着头、耷拉着胳膊,行尸一样继续往前赶路。
哪知,他刚走出几步,刀风呼的刮过,面前便横来一把大刀,青光闪闪,显是拦路贼已拦到身前,听闻那贼喝道:“呆和尚,快快交出钱财来!不然,大爷要了你那贱贱小命!”
这贼人态度强硬,显是不肯轻易放过他。无法,他这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起初,他的目光呆滞无神,渐渐地,却恢复了一点神采,定定打量着这赤衣小贼,半晌,忽道:“是你……”
那赤衣小贼显是也认出了梵心,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又是一副蛮横的样子,道:“是我!哼哼,好巧不巧,咱们又碰面了!”
这个赤衣小贼,就是曾经打劫小乔的人。那日,赤衣小贼打劫了钱财后,便碰到了上山砍柴的梵心。只是那个时候,梵心并不知这个赤衣小贼抢劫了小乔,于是他又是劝说、又是给钱后,便放赤衣小贼走了。
梵心怔了一怔,终于反应过来,心中一口怒气猛喷出来,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会改过自新的么?你怎么又出来干这些坏事?!”
前有村民,后有拦路贼,他总觉得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接连遭到背叛,激愤不已,双手紧握对方的臂膀,力度其大,手下的臂骨隐隐发出咯咯声。
赤衣小贼暗暗惊叹这和尚的力道,心知若是硬碰硬,只怕胳膊当场会被捏碎。他两眼滴溜一转,很快,一个主意涌上心头,竟如上次一样,转瞬换成了一张哭丧脸,唉声叹气道:“我……我这也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呀没办法!大师,你行行好,再可怜我一回吧呜呜呜呜呜!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我保证——”扑通跪地,举掌对天发誓道,“只要你肯再帮我一回,我一定洗干净了手,再也不抢钱啦!”
若是以前,梵心一定立刻搜刮了自己身上的银两,把钱给了这赤衣小贼,可是现在,想起此前村里那些人心口不一的表现,竟是有些犹豫了。
他认真打量着面前这赤衣小贼,意图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那赤衣小贼怕被看出端倪,一把抱住梵心的腿,埋头哭泣道:“大师,你菩萨心肠,心怀慈悲,真的是再世佛陀啊!”
听到“佛陀”二字,梵心慨然动容,又见他哭得可怜,终是叹了口气,道:“好吧……”搜了搜袖襟,将仅带的几个铜板掏了出来,道:“我只有这一些了,全都给你吧。你莫要再行抢……”话未说完,摊在掌心上的几枚铜板被一把划拉走了。
掌心被尖利的指甲划过,泛着刺疼……
赤衣小贼掂着手里的几个铜板,嫌弃地垂睨一眼,嘀咕道:“啧,才这么几个铜板,塞牙缝都不够!本大爷白他妈跪了!”
他勉为其难地将铜板收在钱袋里,余光瞥见一抹白僧衣仍在原地,顿时没有好气,轮了个刀花,恐吓道:“你还不走么?是不是想找……”
他边说边抬起头,却在看到对方脸面的刹那,那“找打”二字陡然噎在了喉中,只见梵心凌厉地盯着他,目光中尽是冷酷的审视,好似只要他说错一个字,那“找打”,便是“找死”了……
赤衣小贼心中一哆嗦,猛然想起这和尚的力气似是深藏不露,不是他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应付的,又见这和尚面色不善,于是立刻将狠话咽回了肚里,低一低头,再抬起头,两行清泪闪闪发光、簌簌落下,道:“大师,谢谢你!小人一定记住你的这份大恩大德,日后一定不会再打劫啦呜呜呜呜呜!”说完,生怕被发现是装模作样,又低下了头去,仔细听着对方的动静。
半晌,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一面假哭,一面屏息凝神,等了一等,终于,余光中,只见那一截白袍轻轻一荡,转身离去了。
赤衣小贼这才松了口气。解除危机以后,他自是本性难移,又是一副蛮横的样子,想起自己方才那副窝囊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隔着数丈的空气,冲着那白袍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又拳打脚踢一番,嘴里骂道:“这和尚真是傻得透顶,这样也能信。哼,这点臭钱连给本大爷擦屎都不够。下一回再让本大爷碰见你,我他妈直接宰了你,卖也能卖不少肉钱呢!”骂得过了瘾,这才堪堪解气。
他将大刀一抡,扛在肩上,摇头晃脑着转身离开,准备继续藏身在暗处,打劫下一个过路人。然而,刚踏出一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阴森森的一句话,道:“你骗我……!”这一句话伊始,声音还远在数丈之外;然而一句话落毕,却似已近在咫尺。同时,一股强劲的冷风从背后袭扫而来,赤衣小贼躲避不及,胸口一痛,登时喷出一口血。
这个当口,还能有谁袭他?
定是那满口仁义道德的和尚了!
不过那赤衣小贼毕竟过得也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察觉到危险后,立时挥舞大刀,转身的同时便即砍去,只听“铛——!”的一声闷响,刀势止住。
砍……砍中了吗?
赤衣小贼慢慢地抬眼一看,果然是砍中了,只不过,却是那和尚徒手握住了这刀!
这和尚要干什么?
赤衣小贼僵硬地转动眼球,向旁看去,只见梵心面如死灰,沉沉冰冷,唯独双目中怒火燃烧,好似要把他杀了方可泄愤。
而事到如今,赤衣小贼自知谎言被揭穿,已是撕破了脸皮,只得咬紧牙关,双手用力往下压刀,企图砍断梵心的手掌。
然而,他却哪里料到,大梵天族的练功心法是佛法,最高境界便是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也即如来法身。所谓“如来身者,即是法身,金刚之身,不可坏身,超于三界最胜之身”。既如此,金刚掌自然也在修炼的范围之内。区区一把钝刀,何况是没有施加法力的刀,又能厉害得了哪里去?饶是那时梵心修行尚浅,对付一把刀,却也是可以的。
于是,只见梵心的手竟好似一块钢铁,与那大刀对峙,纹丝不动。须臾,才有一条极细的血痕,顺着寒白的刀刃蜿蜒流下。
亮白的刀片上,映出赤衣小贼那被血痕割成了两半的脸,表情恐惧狰狞极了,竟好似一副大难临头,寿限将至的模样。
这下,他的心跳才猛然炸响起来。喉中全是心跳,惊恐到说不出一字半句,只是哀嚎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哀嚎声戛然而止,握刀的虎口被一股力量震痛,紧接着,“咔”的一响,刀刃被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赤衣小贼僵如死尸,呆呆望着梵心手执断刀,面如阎罗,一声不吭,死气沉沉地盯着他。
赤衣小贼这才想起跪地求饶,这才真真正正地、发自内心地痛哭流涕,这才终于、终于……终于,后悔抢劫了!
他崩溃道:“我我我我我不敢了,我真的!真的错了!!求求——”
求饶命么?不是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么?早干什么去了?
梵心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赤衣小贼想起什么,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你你你你是和尚……不可以……不可以杀生啊——!!!!!”声如裂帛,刺耳又凄厉。
终于,梵心绷紧的脸皮松动了一下。然而,渐渐地,脸皮又变得扭曲挣扎起来,时不时地,晃一下脑袋,好似要将什么东西甩脱掉。
半晌。
他脖子一梗,脸皮一僵,目光中尽是压抑不住的偏执与愤怒。
——凭什么?!
刀光一闪,赤衣小贼一声闷哼,断刀已将他开膛破肚。抽刀刹那,“刷——!”的一下,一柱血迹横空爆出,洋洋洒洒,斑斑点点,尽数溅落到了梵心的白袍上,如同一朵业火红莲在云端怒然绽放,纯洁,又血腥……
一时间好安静。
梵心僵在原地,怔望着地上尸体,良久良久,才终于回过神来,心头一跳,把刀咣当丢地上。
他慢慢低下了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在轻轻颤抖,似在低声呜咽?然而半晌,他霍然抬起头来,却是双目无神,喃喃道:“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自找的……呵呵呵呵呵呵……没错,是你们逼我的……!”
他多次苦口婆心地规劝,到头来,却可笑地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不管是对于赤衣小贼,还是那些村民来说,他只是一个负责盛纳黑暗情绪的垃圾桶,永无尽头地、无法拒绝地,承受着众生向他发泄的苦水——戾气、痛苦、绝望、愤怒……等等等等。
直把他的内心染得一团漆黑,麻木不已,再也体会不到那诸般苦难为止。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一面不甘、愤怒,另一面却又悲痛、害怕,思绪挣扎烦乱,踉踉跄跄地走在林间路中,慢慢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终发足狂奔起来,一口气不喘地跑回了寺庙,直奔老祖的禅房。第一次忘记了礼数,猛地一把推开门,扑通跪在老祖面前,哽咽嘶声道:“师父!!!”
老祖正自闭目坐禅,听到梵心那百感交集的一声“师父”,又见他身上沾染了血迹,心中暗叹一声,道:“何事这样慌张?”
梵心听到老祖那一惯沉稳和善的声音,心跳终于缓了缓,然而,一瞥目,陡然看到身上大片的血迹,心跳又急促起来。
他心想师父也必定看到了,可这该如何解释?踌躇一番,终究不敢说出真话,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懊丧道:“弟子……弟子路上碰到一只受伤的鹿儿,救了它……身上沾了血。”
他虽是这样说,却暗自心想:“师父一贯慧智,恐怕会识破我的谎言……”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惊呼一声,不禁暗暗自厌,又心道:“糟糕,我竟不知觉地打了诳语!又犯戒了……犯戒了……哎……”
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烦恼,又是难过……又隐隐察觉,有些事一旦开了头,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心中杂乱,虽不说出口,满腹心事却尽数写在了脸上。然而,老祖却微微一笑,点一点头,道:“嗯,很好,很好……鹿儿会感念你的善心的。”像对待孩子那般,轻轻抚了梵心的头,丝毫不提别的。
梵心胸中一热,差点脱口而出“师父信了我?”,幸亏及时刹住话头,仍是提着一颗心,道:“师父,弟子有疑惑,望师父点拨!”
老祖:“你说便是。”
梵心回想起之前遭遇的一切,仍是忍不住气闷,双手藏于袖中,攥成了拳头。唯恐师父看出异样,竭力冷静了,问:“请问师父:什么是修行?什么是度化?”
老祖:“度化,便是要你与众生同在,以身体力行去引导众生醒悟,教他们看清这世间最本质的样子。你仅仅帮助众生的思想觉悟,至于造化如何,却不可强求,只能靠众生自己去历经诸般苦难,强大自己的内心,做到‘知行合一’。当世人强大到不惧一切,便可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进而逃脱一切外在事物的枷锁,获得灵魂的自由与永生。那才是真正的度化,才是真正的‘我佛慈悲’。”
其实这些话,老祖此前已经讲过了,可梵心并未领悟透彻,即便是现在,也仍是不明不白,只觉得满腹委屈,道:“师父说的,弟子一直在做。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弟子发现没什么用……没用!我有心度化他们,可他们丝毫没有长进!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白白浪费功夫去度化他们?到头来,我自己倒惹了一身腥臊,反被污蔑!”
他将自己此前的经历说了一通,当然,怕师父怪罪,又以为自己杀了人实则罪过,心虚之下,便略去了杀害赤衣小贼的一幕。
老祖:“你如何度化?你给世人钱财,叫他们解决温饱,那叫度化吗?哪个妇人被丈夫辜负,你去为那妇人出头,那叫度化吗?哪家公子快要病死了,你去为他寻觅良药,救他一命,那叫度化吗?”
梵心:“难道不是么?难道不是满足世人的愿望吗?”
老祖:“当然不是。”
梵心猛地一震,霍地站起,驳道:“怎么不是!”
这当儿,他满腹伤心委屈,迷茫之际,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狂奔来找老祖答疑解惑,实则,更想要得到老祖对他的赞同,即便不是赞同,至少也是安慰。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真实情况却是截然相反,没有赞同,没有安慰,只有否定!而且是直截了当的否定,半句委婉之词都没有!这无疑在他本就血淋淋的心口上扎刀,叫他的不甘、委屈、难过,还有……愤怒,愈加汹涌狂热。
然而,老祖素来不打诳语,因此不会为了安慰他人而说一些假话。也以为,说假话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会埋下祸根,日后一旦拆穿,更会受双倍的伤害。因而长痛不如短痛,及早点拨明白、祛除祸根才是正解。
于是,老祖给出了三个结果:
“你今日给了世人钱财,那么明日呢?世人花完了钱,终究还是没钱,始终为钱财劳心费神,不得解脱。
你今日为妇人出头,那么明日呢?妇人的丈夫仍是寻花问柳,妇人仍会为丈夫的花心而伤心欲绝,不得解脱。
你今日救回了公子的命,那么明日呢?公子终有一日仍要体会死亡的痛苦,不得解脱。”
所以显而易见,你做的这些事情,只是治标不治本,仅仅是表面功夫罢了。世人该承受的苦难,仍要承受,不得解脱。”
梵心:“那到底是什么?”
老祖:“愿望是什么?实则是一种**。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那**,自然也是虚妄,谈何满足?何况,佛又说:‘无欲无求,则自在欢喜’。因而,我佛又岂会满足世人的私欲?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吗?度化并非指满足一切形而下的外在之物,包括甚么钱财、身体、某种私欲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困住灵魂的枷锁。
你满足了世人的某种愿望需求,那只是抱柴救火,反叫世人在**的苦海中愈陷愈深。若是如此,岂非残忍?我佛慈悲,自然不会帮众生满足私欲,更不会掌控众生的命运前途,而是在于引导世人的精神思想,启发世人的灵魂之力,这才是救火之源。你需要拨除一切虚妄,看清这世间万物的本质。那本质,归根结底唯有二字:灵魂。
人来到这世上,不过借得一具躯壳,玩闹一场。当结束这一世的时候,甚么金钱,地位,权力,美貌……你通通都带不走,能带到下一世的,只有你的灵魂。”
梵心却一阵烦躁,原来自己的一番付出,在旁人眼中却只是虚假的表面功夫,果真是一片良心喂了狗,悲愤道:“这么说,我所做的一切,一点意义都没有!都是白费功夫了!都是我自作多情找苦吃是不是?!”
老祖:“怎会没有意义?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实则是在自度。”
梵心:“这是何意?”
老祖:“佛祖不度众生,众生需自度……”
没有说完,梵心已是老大不耐烦,打断道:“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何来一会佛祖度化世人,一会却又世人需自度?到底是谁是佛祖?谁又来度化世人?”
他越发听不明白。实际上,在经历这么多事以后,他也没太大心情想明白,更何况,老祖说的那些道理非凡奥妙,非一时半刻便能领悟,于是一时间,他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心中越发烦躁,仿若无头飞蝇那般,负手踱来踱去。
老祖道:“莫慌,莫气。你何必着急?又何必执着于分辨那虚实?你要知道,一切皆如来,万般皆是佛,然而一切有为法,却如梦幻泡影。何为佛祖?佛祖在何处?全凭你的心定夺。你心中有佛祖,那么佛祖便在。你心中没有佛祖,那么佛祖便不在。或可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便是佛,佛便是你呢?你既是佛祖、又是世人,因而我说:‘佛祖度化世人,却又是你自己度化自己’。这又有何矛盾?
待你度化了自己,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那时,你便是佛,又身处众生之中,你大可用自己的慈悲与智慧,去引导世人的精神思想。那时,你便可实现度化世人的目的。
梵心,‘度化世人’这四字博大精深,并非你想的那样浅薄,做起来也绝非易事。我说过,凡事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方可有所收获。”
梵心:“那到底要如何做?”
老祖:“你现在不正在做吗?你去度化世人,看似是你在给予世人甚么,可反过来看,世人不也反馈给你甚么吗?你从世人给你的馈赠中,去领悟其中的道理,提升自己的修为,强大自己的内心,那便是你在度化自己。”
梵心一阵火起,只觉得不可理喻,“这是什么道理!我给世人的,都是怜悯,救济,信任!我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他们!可世人给了我什么?都是污蔑,嘲讽,欺骗!他们丝毫不知感恩,这样的……这样的蝼蚁!垃圾!……贱民!他们有什么值得同情!”
老祖:“不经历苦难,何以涅槃重生?你虽深陷苦难之中,却不能眼中只看得见苦难。”见梵心脸上尽是迷茫、困苦、烦闷的神色,摇了摇头,又道:“你我是有缘人,我又是你的师父,自当多说几句。论起你当下的处境,要你如何自度?其实那可以归结为一句话:你的身,虽处于苦难之中;你的心,却要跳脱出苦难之外。唯有这样,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所谓智者,眼中从来都没有拦路石,却都是踏脚石。
可这是老祖的觉悟,梵心那时只是个三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儿,哪里能有这般境界?即便是知道这种道理,可也仅仅是“知道”,要做到知行合一,却哪有那么容易?他只觉得这看起来无私、善良,却实际上,只是自私、伪善,是对自己的一种莫大的羞辱和残忍。
梵心越发不服气,道:“这么说,我应该感谢那些人了?他们污蔑我,欺负我,我反倒要感谢他们了?”
老祖:“若你度化世人的目的,是要世人回报你甚么,那么这便是伪善,绝非真正的度化……”眼见梵心面色青光阵阵,显是根本没有耐心领悟他话中的含义,摇头叹息,道:“你随我修行这二十年,有没有问过自己,你修行的目的何在?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虽看似在修行;可是你的心,却并不在修行之道。”
说到这里,老祖顿了一顿,道:“非也,非也……也许,你当下经历的一切,正是你的修行之道。你若对当下不满意,那便是你尘缘未了,既然如此,你何不还俗入世,去那红尘世间体味一番生死离合悲欢喜。待你历经千帆归来,内心强大到可以盛纳一切事物,机缘自然成熟,那时,即便是你没有剃度出家,你也已修得佛心。你是身在江湖?还是身在庙堂?那不重要。那只是你的‘身’在何处,实则虚幻。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心’在何处?哈哈,早已在极乐世界。总之,万事不可偏执,若是强行为之,那么便是**作祟。一旦深陷**的漩涡中不可自拔,到头来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点,你须得明白。”
老祖为他指明了前路,然而,梵心正在气头上,又见老祖始终不肯向着他,一时心中妖魔作祟,哪里肯往好处里想?哪里肯乖乖听话?始终无法释怀,心中恨恨道:“说甚么还俗入世,说到底,你也是在嫌弃我!只是想把我赶出佛门,留寺庙一个清净罢了!”
他咬牙道:“好好好……好!是弟子不配了!”
他前后受到刺激,情绪一直激愤不平,气血燥热之下,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血迹滴落在白袍上,跟赤衣小贼的血混在了一起,看得他只想吐。总觉得自己在师父面前,好似一条阴沟里的老鼠,只剩肮脏和狼狈,真也不配在这清净之地继续待下去,脸色羞红一片,立时掉头奔了出去。
他为了度化世人,付出了自认为宝贵的心血,到头来,看不到丝毫回报,甚至,先是遭到村民的污蔑,拦路贼的欺骗,后又遭到师父铁面无私的否定,说什么,他的“度化世人”是伪善?甚至劝他离开佛门,还俗入世?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他才是那个恶人,是吧?!他不配学佛度人,是吧?!
他越想越是极端,越是悲愤,越是迷茫。
他好似一只丧家犬,四处游荡着,不知去往何处才对,只丢了魂那般呢喃:“难道是我错了吗?”
“我只是希望自己的付出有所回报,而这个回报,是通过度化世人,有朝一日实现天下大同。这本是好意,又有什么错?”
“不……我没有错!”
“可是……可是我到底该如何度化世人,才能获得回报?!”
“谁能来给我指条明路?谁能?!”
他好似奔走在一条茫茫大雾的路上,看不清方向。而四处危急暗伏,随时要把他杀死在绝望中。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出路,然而,越是急切,就越是冲动,越是容易出错。
最终一步一步地,剑走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