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望向对战的三人,不知为何,虽然这几人同出师门,可那无双的法力却并不高深,相反,平庸至极。这一点,卜幼从之前无双与山民们对招时便能看出来。不过一会,无双便被二人擒拿在地。
无妄双手掐住无双的脖子,仿若厉鬼那般要向他索命,而无忧则是指着他,道:“大师哥在哪里?说!不说的话,我定当场把你打得魂飞魄散!”说着,不解气一般,掏出了哭丧棒,顶入无双口中。
没错,是哭丧棒,是黑白无常二人的法器!
卜幼微微一怔,心道:“无忧怎么会有这法器?”一顿,又想,“这两人穿着一黑一白,与黑白无常一样……难道,此前无妄无忧是魂魄附身在别的躯壳上,以黑白无常的身份露面,后来在黄泉地国一战中,黑白无常的躯壳被毁,这二人又用回了真身?”眼见这二人脸上布满疤痕,心知此二人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还需询问个清楚。
抬眼望去,只见无双长舌吐出,双眼翻白,好似一命呜呼。
无妄正掐住了无双,手腕上却忽然覆来一双小手,制止他的动作。半晌,无妄冷声道:“法师大人,你要阻拦我么?”
无忧闭着眼,闻言,拧了眉头,道:“小女娃,你可别不识好歹,否则,别怪我哥儿俩不客气了!”他正在气头上,说话也失了分寸。
卜幼道:“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样对我不客气?”
吾爱来到卜幼身旁,手里抛着铜板,不紧不慢道:“吾也想看看。”
果然,无忧一噎,竟是没说上话来。
卜幼:“你们就算是想对我不客气,也暂时不敢的,对吧?”
她道:“你们是黑白无常,是不是?”
无忧点头,承认。
卜幼道:“你二人是我的旧识,可是咱三人同在黄泉地国任职数百年,你们二人却隐姓埋名,以一副假躯壳示人,不表露真正身份,是为何?还有,无忧大人,你为何总是闭着眼睛?受伤了吗?”
无忧哑声道:“瞎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二师哥,聋了。”
卜幼大吃一惊,不过细细想来,此前早有端倪。那晚,在云白故居审讯中,作为白无常的无忧附耳去听云白的命令,却把耳朵对错了方向;有时卜幼与无妄说话,总不听他回应,虽然无忧以“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我二哥是个二愣子……不爱说话”为由解释,可是再怎么不爱说话,无妄也绝不是个无礼之人,怎会已读不回?无妄多次喊“老三”,正是因为听不见,不知事情发展,才多次询问。那次在万祖峰,两人表现也十分奇怪,比如头戴斗笠,遮住脸面,是为了避免暴露眼瞎耳聋的真相。总之,凡此种种,正是因为这二人一聋一瞎,才怪态百出,才需要彼此配合,充当对方的眼睛耳朵。
卜幼又道:“你们也是我的长辈,可是此前,吾在万祖峰养伤的时候,你们乔装打扮,又是送菜,又是送药,殷勤得很。后来回到黄泉地国,又不惜冒死替我阻挡敌人的进犯……虽然,我现在怀疑那‘冒死’,实际上是‘假死’。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们放低身份,为我鞍前马后,看起来似是有意臣服于我。然而方才,你们却又对我放言‘不客气’,所以这样一对比,那‘鞍前马后’一说显然立不住跟脚。
那么我想,你们为什么献殷勤呢?即便不是非奸即盗,也恐怕另有目的。而这个目的,也是让你们在假死之后,故意又引我来到万祖峰,并且拐着弯地、出其不意地,在我面前暴露真正身份的原因。你们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无妄听不到,自是不能回答。无忧道:“对……可是,这无双与我二人有仇,又辱我大师哥,焉能放过他?”
卜幼:“我知你二人正在气头上,可是也需得冷静一下才是。武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你们二人既然找到我,定是有求于我。而这个人——”指着无双,道:“他暗地里也三番两次引我注意,又亲手替我料理了一个傀儡尸。他若是想害我,早早便动手了,何必搞这些花样?我想,无双定然也是有求于我。是也不是?”
眼见那无双阴邪一笑,一个“不”字到了嘴边,卜幼立时捂了他的嘴巴,道:“是的,是的!那么,无妄无忧两位大人,事到如今,你们就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不要再兜圈子了。我若是能帮,一定帮的。”
吾爱抚一抚掌:“赞同,赞同。”
卜幼说的话恳切又公正,说进了无妄无忧的心坎里,这二人若继续隐瞒,岂非故弄玄虚?无忧拉住无妄的胳膊,去到一边,用手语交谈了一番,过了片刻,再度返回。
无忧道:“小女娃,你说得对,引你来到这里,也算是目的地了……我们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事情,是这样的……
在四百年前,一天夜里,我深夜路过大师哥的禅房。那时,已是深夜丑时,大师哥作息规律,本该是睡了。可我却看见屋内亮着灯烛,有极低的交谈声响起。过了会,哗啦一声响,屋内似是有杯盏碎落,那交谈声也激烈了一些,应是起了争执。至于屋内具体谈了什么,我却听不清楚。不过,我以为,事情一定不简单。
因为在那晚之前,我已经察觉到大师哥有些不对劲了。
比方来说,他往常诵经、练功、禅修,无论做什么,都十分专心。可是那段时间,他却时常走神,偶有叹气。这对常人来说,或许是正常的犯懒,但对于大师哥这种做事严苛精细的人来说,却绝对不正常,显是有心事。
而且,在那好长的一段时间,他自称要闭关禅修,更是谁也不见。可奇怪的是,我发现有许多回,都像那一晚,在深夜时分,从他屋内传来秘密的交谈声。
我那时心想:‘大师哥不是谁也不见吗?却为什么在本该休息的时刻,与人深夜交谈?’
我想不明白,又深以为,这种事情,若发生一次两次,倒也不足为奇,可若是发生许多次,那便不是巧合了。
我心中起疑,有时便会故意深夜去他禅房外溜达,这也是为何深夜丑时,我不睡觉,却恰好‘路过’大师哥禅房的原因。
我听那屋内似在争吵,不禁担心大师哥。当然,我也非常好奇,那屋内之人到底在干什么?
我便走近了去听。我自认法力不浅,行路时,脚下声息几乎静不可闻。然而,我离那禅房还有十步之遥,屋内烛火忽灭,交谈声也消失了。我一看便知,定是屋内之人抢先察觉到了我,因而掩去了声息。可这是为何?
若是大师哥,他为人行事光明磊落,从不隐藏什么秘密。若我想要知道什么,他定不瞒我,也从不打诳语……”
说到这里,无双插口道:“不打诳语?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啊!真是放屁!”
无忧握紧了拳头,道:“行,‘从不’两字,算是我用得不对。小女娃,我大师哥曾为了护你,在会审司破过戒,头一回当众说了谎。你可还记得?”
卜幼:“记得记得。”一顿,又道:“对了,那时候,无归大师说过一句话‘我本凡人,与佛有缘,却无分’……”现在一想,似乎五百年前,早有预兆。
无双啐道:“没错!那臭和尚撒谎成性,俗不可言。”
无忧踹了他一脚,“你这登徒子说什么!休要出言辱没我大师哥!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无双吐出一口血沫,仍恨恨道:“你这死瞎子不但眼瞎,心也瞎!”
无忧:“你!”
卜幼:“无忧大人请息怒!”
吾爱意味深长道:“你何不继续说下去?便知他是辱没,还是实话实说了。”无忧面露一丝尴尬。
卜幼:“此言有理。无忧大人,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无论如何,我都愿意相信,无归大师绝不是一个坏人。”
无忧暂且忍下这口恶气,继续道:“那时,我大吃一惊,一慌之下,也不再刻意隐藏脚步声,立时奔去那禅房,大声敲门,叫道:‘大师哥!大师哥!’
屋内却始终没人应。
那段时间,我已察觉大师哥有些不对劲,又分明听见交谈声,自是不信他屋内没人。于是,我便打算直接破门而入。可是哪料,我用足了力气推门,那门却是打不开,显是被一股强力从内抵住了。
若我改用法力与之对抗,恐怕会惹屋内之人起疑,毕竟,若我只是寻常叫门,怎会用法力开门?思量再三,我索性耍无赖那般,继续大力拍门,连声叫唤。
似是见我不舍弃,又怕惊扰了邻舍,大师哥终于说了话。他道:‘是无忧吗?何事?’
我那时打不开门,便知事有蹊跷,怎能直接说出心中疑问?又想,若回答得明显,暴露了意图,只怕会打草惊蛇,只道:‘我方才见你房中有说话声,以为你在诵经,并没休息。我……我已好久没见你啦,我很是想你啊!你快开个门吧!’
大师哥道:‘原来是这样……无忧,时辰已不早了,咱们明日再见吧。’
我从小跟着大师哥,在大师哥面前,素来闹哄一些,总不肯立刻乖乖听话,不然,反而显得我心虚,我便按着往常的样子,执意道:‘哪里晚了,一点都不晚!开门吧!大师哥,小弟求一求你了……’”
说到这里,忽闻一声恶狠狠的嗤笑,正是无双,听他道:“真不要脸!臭不要脸!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是不是还要你大师哥给你擦屎擦尿,喂饭喂奶啊?”
这一番话,用来数落一个成年人,分明是十分不害臊的了。然而,尽管论起心狠恶毒来,无忧万万比不上无双;可若是论起脸皮厚度来,无忧却与无双不相上下的。二人都可以用“不要脸皮”来形容了。当众撒泼打滚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了。因而,被无双说几句擦屎擦尿什么的,实在是小儿科。
于是,只见无忧毫不脸红,反而笑哈哈道:“我从小没爹没娘,大师哥待我好,我待大师哥如兄如父,你管得着么?”
无双:“我呸,谁他妈稀罕管!我不要的垃圾,你却揣着当宝贝。哎呀……果然是个贱骨头!臭瞎子!”
无忧:“你找死!”
无妄虽听不见,但见无忧气恼得很,便知无双这厮嘴里吐不出象牙,又是用力掐住无双的脖子,叫他说不出话来。
卜幼扶额道:“诸位别生气!别打了!无忧大人,说起来,这个无双到底是谁?为何说那句‘我不要的垃圾……’”
无忧啐道:“他?哼,他算个屁。不,屁也不是,屎也不如!大师哥倒霉才碰上这么个败家子儿!”用力跺了无双一脚,咒骂道:“去死吧。去死吧!你早该死了!”
无双:“你叫我死?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我要是死了,你大师哥更是白死了!哈哈哈哈哈!”
无忧猛然一震,收回了脚,蹲下身来,一把抓了他衣襟,咬牙道:“你说什么?什么白死?你们到底把大师哥弄到哪里去了?你把话说清楚!”
无双吐着舌头,无赖道:“就不说就不说!嘿嘿嘿嘿,气死你气死你!哈哈哈啊哈哈……”
无妄见无忧一脸悲愤,而无双则小人得志那般快意大笑,想也知道,定是无双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登时与无忧同仇敌忾,再度掐住无双脖子,收拢十指,附和道:“你这混蛋不用活了。去死吧。”
无双被掐得咳嗽连连,气管被捏成一道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哑声道:“有,本,事,打,死,我,咳咳……你,大,师,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哈……哈哈……”说完,竟又是双眼翻白,长舌吐出,做得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眼见无双似要真的丧命了,无妄无忧同时一怔,半晌,犹豫不决中,终究还是齐齐松了力道。这倒是叫卜幼感到意外。
方才,这二人大动肝火,恨极了无双,似定要趁此机会将无双杀了解恨,却没想到,待到真要活不成了,却怎地又下不了手了?
她心想:“难道,是那番‘做鬼不会放过你们’的言论起了作用?可若是如此,那言外之意便是:无归大师十分在意无双的命,若是这二人把无双杀了,无归大师定会责怪他们。这样看来,无归大师是护着无双的。可奇怪的是,无双却为什么对无归大师恶语相向?为什么做出那些花天酒地的事情,败坏无归大师的名声?又是为什么,鞭打与无归大师长相一样的尸体,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
无双见他二人果真不再动手,登时得意,摇头晃脑道:“哈哈哈哈,看来你们清楚得很,你们在你们大师哥心里,连我的脚指头都比不上,只配被我踩烂的份儿!哼,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情同手足?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到头来还不是没有血缘关系?你们说,咱仨要是都遇到了危险,你们的大师哥会先救谁?哈哈哈哈哈……”伸手指了指自己,嘴唇一咧,白齿森寒。
无忧不屑道:“说你小人度量,争强好胜,果真没错!生命是可以拿来试探比较的么?就算是你说得对,大师哥在乎你的命,首先救你。但是你呢,为什么屡次拿命开玩笑?顶着大师哥的名号四处惹事!每回都是大师哥替你擦屁股,你才是长不大的奶娃娃!若没有大师哥,你早死一百次了!哼,现下大师哥不在了,再没人护着你了,你的滋味不好受了吧?挨了不少打吧?真是活该!”
听闻此话,无双怔了一怔,竟是一时间没有反驳,只是脸皮一阵扭曲。
卜幼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无忧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无双,到底是何人?与无归大师是什么关系?”
无忧面露疲惫,一言难尽道:“他……他是大师哥的同胎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