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幼想起剑士们从小陪她练剑,陪她玩闹,舍身保护她,是她赖以信任的叔叔哥哥,却没曾想,如今竟天人永隔,不禁眼眶湿热,定定道:“我一定找出杀害你们的凶手,为你们讨个公道。”
亓官平上前查看了尸体,道:“是被刀砍死的。”
亓官幼:“刀?这天底下会使刀的都有谁……”顿了一顿,又道:“这凶手不仅会使刀,而且刀法很强,否则不会一口气杀了咱们家这么多剑士。毕竟剑士们也不是吃素的。凶手是不是跟咱们家有仇?”
亓官平:“如果有仇,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个当家的,只杀了这些剑士算什么。”
亓官幼:“那会不会是……剑客团得罪了什么人?”
亓官平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剑客团平素都待在府里,负责咱们府里的安全,还有保护你,再就是奉我的命令出去执行任务,除此之外不轻易跟外人打交道。以前我也没听说过有谁要来寻仇。”
亓官幼游目四顾,忽然视线一定,道:“爹爹你看!”指向一个剑士,只见那剑士手里紧紧攥着一截布料,恰巧冒出了一角,被她发现了。
她几步走过去,蹲下身来,将一个剑士紧攥的五指扒开后,瘫在掌心中的,是一截青衫布料。
而青衫……亓官幼灵光一闪,“是他——”
亓官平目光阴沉,道:“温烟雨!”
亓官幼:“可他是使剑的……”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又查看了剑士们的刀痕,道:“剑士们都是被一刀断喉,没有多余的刀痕,好似剑士们没有反抗,就被一刀精准割喉而死。咱家的剑士本事不小,这么多人,断不至于没一个反抗的就被团灭!”
“不错。”亓官平道:“应该是剑士们先被绑了,然后被人一刀割喉杀死的!”
他道:“这温烟雨心思缜密,不禁把人扒光了埋在荒野,而且以防万一,为了不叫人看出是剑伤,所以故意让人用刀砍死的。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怎么也想不到,咱们的剑士拼死扯下了他的一截布料,留作线索。”
亓官幼:“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亓官平:“大概是他爹跟我的一些陈年旧怨。当年,我师父,也就是恸汀老祖还在世的时候,其时天下剑术排行前三的人,依次是恸汀老祖,温坤,也就是温烟雨的父亲,再就是我。若按剑术高低,应当是温坤继任族长,但是恸汀老祖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却不以剑术高低选人。很多人习剑,把剑术放在第一位,但恸汀老祖却把‘剑心’放在首位。”
亓官幼:“剑心?”
亓官平:“是啊,剑心。指引剑道的不二法门,便是剑心。恸汀老祖以为,若剑士的心足够强大,强大到无所畏惧,再没有什么可以扰乱自己的心,那么,便也就没有了敌人,那时候剑随心动,你的剑,完全由你的心所决定。你的心,若无所畏惧,那么你的剑,自然所向无敌。总之,你的心是什么样,你的剑便是什么样。”
说到这里,他脸颊红晕,和蔼地笑了一笑,道:“不是你爹爹我自夸自擂,而是恸汀老祖在行将就木之时,将我二人叫到眼前,亲自点评了一番我二人,说是我的剑术当下比不过温坤,可是论剑心,我却比温坤要更加‘信,廉,仁,勇’。若我剑心坚定,剑术的提升只是朝夕之间。而温坤性子极端,阴晴不定。试想,一个剑心不稳、甚至邪恶的人,必将走上邪道,而邪不压正,邪魔外道之人终将被正义之士打败,这样的人,如何能率领恸汀族?所以下一任族长选了我。”
亓官幼:“恸汀老祖说得有理。”
亓官平道:“果然便如恸汀老祖所言,温坤性子极端多变,羞愤之下,竟自杀了,留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那时候,恸汀老祖已经去世,温夫人就领着年仅七岁的温烟雨来找我大闹了一顿,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温夫人就是不肯离去,说是我害死了她丈夫,非要我一命还一命。闹了很久,温夫人才终于离开了。你猜,那温夫人为何肯离开?”
亓官幼:“请爹爹直言罢!”
亓官平:“那时候,温烟雨在温夫人耳边说了句话。”
亓官幼:“说了什么?”
亓官平:“我问你,若是你失去了父亲,你第一反应会怎么做?”
亓官幼小肚子一挺,直言不讳:“我肯定会哭的!”
亓官平摸摸她的头,很是欣慰,“这才是孩子应有的样子。”又道:“这是正常人的反应。但反常的是,那温烟雨年仅七岁,痛失父亲后,却始终不哭不闹,先是在他母亲耳边说了什么。温夫人听后,突然不闹了。温烟雨又对我歉意地笑了笑,做了一揖,道:‘叨扰叔叔了,侄儿知道父亲之死与叔叔无关,我这便领着母亲回去’,之后,这母子二人便离开了。当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直到今天……我才怀疑,是这温烟雨背后下阴手。
你之前说的不错,一开始,是温烟雨发现了阴灵,要是他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后来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可惜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保护你,对其他的事没有多想。
那温烟雨表面上,说将你私藏阴灵一事公之于众是为了你好,是为了及时阻拦你酿下大错;在校场里,他多次为你出头,表现得自己大度又得体,被一众人夸;却又暗中通知我,叫我以为他是为了你好,不让你有危险才通知了我。从表面上来看,他做得没有错处。
但背地里,却杀了咱们的剑士。这就不对劲了。
你想想,若是没有这些剑士看着你,你有机会去校场救阴灵么?后来,那温烟雨派人通知了我,我去救你,我落得一个什么下场?我卸掉掌管恸汀族事务的实权,温烟雨却得到了实权,又赢得众人夸赞他大度得体,得到了好名声。
每回你一出事,温烟雨便找人通知我。
孩子,看明白温烟雨的目的了吗?”
亓官幼恍然,“这是借刀杀人。我就是这把‘刀’,爹爹便是这个‘人’。温烟雨知道爹爹疼爱我,咱们父女二人一条心,害我,便是害爹爹,所以,温烟雨是在利用我,去谋害爹爹!他想借着阴灵的事,将咱们父女一同除掉!”
她忽然想起,之前刀老三说过,刀老大被烟雨堂带走了,指不定刀老大受了温烟雨的指使,专门欺骗陷害她。温烟雨正好将她置于危难之中,再通知爹爹前去救她,拉她父女二人一同入局,一步一步,将他父女二人推入深渊……
亓官平若有所思道:“怕是不止如此……孩子,你想想看,这温烟雨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亓官幼想了想,道:“他扳倒了爹爹,一来,可以替父报仇;二来,咱们父女俩一除,他便是这天下剑术排行第一的人,且他又是恸汀族旁系烟雨堂堂主,而今,更是代为执掌恸汀族事务,如果我和爹爹被除掉,那么,他就顺理成章可以拿到族长之位,这样既可以满足他自己的野心,也可以完成他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
亓官平:“不错!”
亓官幼不禁唏嘘,“好深的城府……”
她以往被爹爹保护得太好,从未以坏心思揣测过别人,总是跟个孩子似的,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以纯善、直率、友好、信任的心地与人交往,可是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逐渐让她认识到了人性的复杂多变。
有时候,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冲急莽撞。
有时候,多的是人表里不一,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时候……
“有时候有时候有时候……”她突然叹了口气,嘀咕道:“为什么这么多有时候?难道大人就必须会勾心斗角吗?”如果是这样,那她真的有些失望了……仰天叹道:“那还是远离尘世,做个小孩子比较好……”
闻言,亓官平语重心长叹了口气。他弯下了腰,与女儿平视,摸着她的头顶,温声道:“爹爹问你,如果成为大人就要勾心斗角,你还要长大嘛?”
亓官幼不禁捏紧了拳头,沉默片刻……用力一点头,“要长大!”
她方才那番嘀咕,也只是发一发牢骚,并非真的知难而退、不问世事。
亓官平咯咯一笑,“好孩子。不论如何,你都要有长大的勇气,这比什么都重要。再者,那些满心算计、满口谎言的人,才不是真正的大人。”
亓官幼眼睛一亮:“那真正的大人是什么?”
亓官平:“你以为呢?”
亓官幼按着自己的理解道:“长大就是成熟,适应这个世间的规则!只不过很多人都说,大人必须得圆滑世故才行……”
亓官平:“若要你变成这样,你愿意吗?”
“这个嘛……”亓官幼轻轻摇了摇头,又急忙解释道:“我这可不是无能,我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变得圆滑世故,我只是不喜欢变成那样的人。我只想追随我的心做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我,即便是这个世道,也不能。”
“好孩子。”亓官平咯咯一笑,又道:“爹爹以前总想把你保护在身边,你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一辈子,但现在啊……有些话还是得跟你说说我才放心。”
他语重心长道:“长大不是圆滑世故地融入这个世道,把自己变成茫茫人海中的一具行尸,那不叫成熟,那叫怯懦。很多人害怕贫穷,害怕孤独,害怕变动,害怕一切人间疾苦,他们太害怕了,以至于穷极一生,都在为了摆脱这种恐惧而活,活着活着,他们就迷失了自己,被世道规则裹挟着,麻木地前进。
长大是勇敢,是担当;也是快乐,是纯真。
是你历经千帆过后,成长为一个海纳百川、无所不能的大人,却仍旧葆有一颗鲜活多彩的童心。
成熟不是圆滑世故,是你能勇敢且智慧地面对任何一切事情的发生。
童真不是幼稚,是你永远有一颗发现真善美的心,这是你永葆快乐和幸福的源泉。
长大不是你怕连累爹爹,不顾爹爹对你的担忧,执意要把爹爹推开,一个人面对磨难;而是你坚信自己能够保护爹爹,为了不让爹爹担忧,愿意牵着爹爹的手,与爹爹共同抵御磨难。
孩子,你总是说灵魂灵魂灵魂……
永远永远,不要丢失你的灵魂。
这就是长大。”
亓官幼听得心里暖呼呼的,眼眶都红了,小手紧紧握住爹爹的大手,用力一点头,“嗯!女儿知道了!”
亓官平:“好啦,咱们还得赶路,我们先把剑士们的尸体埋起来,回头爹爹向温烟雨讨个说法,其他的话以后说……”顿了一顿,改口道:“过两天再说……爹爹有许多事嘱咐你……”
于是父女二人将尸体仔细掩埋,继续携手并肩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