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会审司已坐了密密麻麻的人,有各族人士,也有商贾世家、平民百姓,皆都翘首以待,等看到大门口终于出现了那少女人影时,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她整张脸上都覆满了黑色咒文,连原本的五官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这都算不上丑陋了,而是……恐怖。
有人惊吓过度,当场尖叫出来,“啊,怪物!”
亓官幼一愣,见众人齐齐盯着她看,这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脸,心道:“完啦,忘记戴面纱遮脸了。”
这数月来,她因吸收了不少阴灵,整个身体都已经覆盖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包括曾经白皙洁净的脸面。她倒不在意容貌,只是不想吓着别人。哪知,亓官氏的家人们见了她这般模样,只有心疼,却无害怕,搞得她也忘了自己的容貌已不辨五官。
当下看到人们满脸惊愕地看着她,她低了低头,躲到了爹爹的身后,只猫着一双眼往外张望。
亓官平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一股闷火窜了上来,以摧毁屋瓦的声量,喝震全场。他道:“你们怕什么?是人,是鬼,你们分不清吗?”
全场寂静一瞬。
亓官幼眼见一开场,自己就变成了争议的焦点,不禁有点……受辱若惊,拍了拍爹爹的胳膊,小声道:“爹爹别生气。”同手同脚机械地走出两步,抬头挺胸,瓮声瓮气道:“那个,各位,我是人,因为吸收阴灵太多了,所以身上长满了咒文。”
不得不说,她这十分没有攻击性的解释,的确缓和了当场的气氛,甚至有爱好面容保养者小声嘀咕道:“啊,我也好想短暂拥有同款黑皮面膜,可以阻挡太阳光的照射,令皮肤更加白皙娇嫩。”
还有不少亓官幼的颜粉迷妹,因为关心自家偶像是否真的犯了罪,而特地来到当场求证,当下看到偶像竟然因为他们赖以自豪的容貌!容貌!而被攻击,不禁大为恼火,纷纷道:“恸汀少宗主以前是什么人?是天京都,不,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引领潮流的存在,依我看,她这副黑皮模样,正是最新的妆容打扮!明日我也打算效仿一下!哈哈!”
“竟然有人敢质疑少宗主的美貌?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可她现在就是不好看啊!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还不许别人说实话……啊!我的脸!你敢打我?”
“姑奶奶打的就是你,你再乱说话,姑奶奶撕烂你的嘴!”
“来啊,谁怕谁,她就是很丑很丑很丑丑丑丑——!!!啊,你又打我?知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啊,很没礼貌的诶!啊!又打!我他妈反了你了!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软柿子。看!招!”
霹雳乓啷,#%%##%@##%¥%……&()()……!!!!!!!!
观众席上,有两拨人,就这么打成了一团。
目测A型B型O型AB型都有。
是的,现场关注的方向忽然有点跑偏……
是时候纠正回来了,一片混乱中,爆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女子怒吼,“好啦,听我说!!!!”
除了那两拨打得沙尘滚滚的人,其他观众,皆都呆呆抻着脖子坐着,瞪着俩眼,流着鼻涕,听那女子到底要说些什么?
只听她道:“就怕亓官幼是只披着人皮的鬼!”没说完,“呃!”的一声惨叫,额头竟中了一记飞石暗器,当场被砸晕了过去。
“( ?_?)……”
至于砸人的,当然是拥护亓官幼的护花粉丝们,只可惜……她们闹得动静太大,终于被猎人族一个个提溜了起来,嗖嗖嗖地扔出了会审司外。
这却不算完,会审司外,仍传来追随者们疯狂的呐喊:“少宗主,我们永远支持你!我们爱你爱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哦耶!”
猎人们立时奔了出去,又是一阵霹雳乓啷,#%%##%@#!!猎人们再进来,握着手腕转了转拳头,道:“好了,这下安静了,各位继续。”
另一个女子站出来,对亓官幼道:“本门门主是谁杀的?你心里没数吗?”
亓官幼疑惑道:“什么门主?”
这时,只见几个女子抬上来一个担架,放在中央审讯台上,撩开白布,露出来的……是一具女尸,而且是……断头尸。
亓官幼又疑惑:“这人被谁杀的?”
正想着,只见有十几个女子跳了出来,喊道:“本门门主惨遭奸人杀害,我等今日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亓官幼心道:“门主?哪个门主?”
只见这些人虽穿蓝衣,但袍袖上绣着红莲火焰,又都是女弟子,亓官幼猜道:“爹爹,这是湿婆女族的弟子吗?”
亓官平:“你不知?”
亓官幼:“并不确信。湿婆女族弟子大都穿红衣,但这些人却穿着蓝衣,可若说她们不是湿婆女族弟子,袍边和袖口却又绣着红莲焰火纹……”
亓官平点了点头,“很好。既然不知,你便大声问出来!有爹爹在这,万事给你撑腰,你不必怕!”
亓官幼便问出来:“你们可是湿婆女族弟子?”
女弟子瞪大了眼,道:“你竟装傻!”
亓官幼:“那你们到底是不是?说个明白,你们是何人?”
那些女弟子显是被她惊到了,别说她没有承认,就算是否认,也没有,而是直接装傻?这时,湿婆女族长站出来,直接道:“她们是本族旁支,陀罗门!”
亓官幼虽不留意陀罗门门徒的模样打扮,可依稀记起以前看过的文籍,记录各族轶事。
传说,湿婆女族是女神的使者,被赐予红莲业火的神力。起初,这种神力只赐予了一对双胞姐妹,姐姐叫湿婆,妹妹叫陀罗。二人作为起源,开枝散叶,继承神之血统。然而,过得百年后,神力却一代比一代低。
姐妹俩祈问天神,这是为何?当晚便梦见天神告知她们,若想维护神力,需要做两件事。
一,建立宗族,延续信仰,并且要有专人维护红莲业火生生不息,如此,可以使神力的传承持续下去;于是,姐姐负责建立宗族,建立湿婆女族;而妹妹则负责维系红莲业火,因而成立湿婆女族旁支,即陀罗门。二,只有族长才能完全继承神赐予的红莲业火,但是神圣的继承仪式。
这对双胞姐妹各生下了一个女儿,由其女儿各自继任湿婆女族长和陀罗门门主,情同亲生姐妹。但因为后代的神力还是在发生不同程度的削弱,二人又以为这是六根不净、对神不忠的缘故,因此临死前定下新规,需要一生修无情道。
修满百年后,女弟子们才可与男人生育,且生下孩子后,若是男婴便杀死;若是女婴则留下。而丈夫,则被立即处死。虽然这很残忍,但奈何湿婆女族子弟向来美貌绝艳,总有男子会不计生死、飞蛾扑火那般对其献身。若是女弟子没有将男婴和丈夫处死,那么,按照族规,自己便会被族人处死。
陀罗门虽是旁支,但是因初代门主地位尊崇,后继者哪怕没有湿婆女族那般神力,也无人敢轻视陀罗门,甚至有人称陀罗门为小湿婆女族。当下陀罗门主被杀害,绝非小事一桩。湿婆女族定当查个明白,讨个公道。
亓官幼想起“杀门主”一说,看向尸体,心道:“莫非,这女尸便是死去的陀罗门门主?那么,是谁杀了她?”
见在场的女弟子都厉目瞪她,杀气腾腾,又想到街市那人说的话,她心下一惊,已猜到什么。便在这时,有女门徒道:“你,亓官幼!为何杀我陀罗门门主?”
亓官幼愕然道:“怎会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她!”
女门徒道:“还说没有,都有人亲眼看见了!”
另一个女门徒站出来,道:“我看见了,就在昨晚,我负责夜间巡逻,忽听到一声惨叫,我奔过去提灯一看,正好看到亓官幼越墙而逃,而我们门主……”说到这里,泣不成声,道:“头,头被她砍断了!”
现场一片哗然。有人道:“年纪小小,便如此心狠手辣,把人家的头给砍了,啧啧……”
“要我看,她那什么禊印咒,本就是妖魔邪术,谁知道背地里偷着干些什么勾当?”
“和阴灵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都是害人精!”
亓官幼耳听得周围吵吵嚷嚷叽叽喳喳,都是骂她的,大脑突然“嗡——”的一阵抽痛,晃了晃头,压住心里渐渐升上来的怒火,竭力平静道:“你们有什么证据?难道仅凭她一个人的说辞吗?你们焉知,她不是眼花?那么晚了,谁又能保证一定看得清楚!天下使剑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单单是我?”
那女门徒道:“就是你!我认得你手中的剑!”
亓官幼一怔,“我的剑……”
亓官平插口道:“我家小女昨晚与我在书房论剑道,没空去杀人。”
女门徒道:“你们父女二人串通一气,不可信!”
亓官幼:“我说没杀,那便是没杀!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还是没杀人!”这已经不是什么昨晚到底论不论剑道的问题了,而是,她是真的以为,她没有杀人。既然没杀,为何要承认,便是打死也不认。
女门徒哼哼一笑,讽道:“你们恸汀族都这么想吗?杀了人却抵死赖账!”
“诶,诶,诶……”听到这里,就有人不满了,罗韬站出来道:“那是少宗主一个人的行径,你这坤道可别连坐整个恸汀族!”他是铁了心要把恸汀族和亓官氏分割开。
亓官幼:“我与你们门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杀她?”
女门徒:“这不是问你吗?你为何要杀我们门主!”
亓官平一甩袖,“胡搅蛮缠。”
这时,温烟雨站出来,道:“两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不如这样……少宗主留在会审司,好好想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不行!”
父女二人异口同声。
自然是因为,亓官幼若是长期待在会审司,怕是会露馅,一旦情绪暴走,指不定会给做出些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来。想到这里,亓官幼忽然一怔。
女门徒呵呵一笑:“怎么,做贼心虚了?”面朝观众席,大声道:“各位,亓官幼利用邪术,吸收阴灵,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逆天而行的人,杀个人,算得了什么?杀了人不承认,又算得了什么?想想,一个正常人,会干出与阴灵为伍这种事吗?阴灵是什么?死了的亡魂,正常人见了躲还来不及,她却上赶着与死人亲近。换句话说,她都敢与死人为伍了,杀个人更不算什么稀罕事!”
不少人附和,“有道理。”
忽然,有人捂着嘴尖叫一声,“啊!你们看!”
那人指着亓官幼。
只见她手里,多了一把剑!
原来方才,她听得周边都是质疑她的骂她的,不受控的,心中窜起一阵怒火。与此同时,她手中一凉,垂目一看,登时一惊,只见她手中握剑,剑光青气闪闪、森寒萧杀。
她的剑,竟不召自来!
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她捏诀召剑。但也有特殊情况,那便是,当她的剑感应到她强烈的杀气,便会不等她召唤,自动飞来她身边,供她驱使。当下这种情况便是了。
听到众人嘘声尖叫后,她猛地回了神,脸色煞白,瞳孔震颤,望望手里的剑,心中一跳,咣当把剑在了地上;再看观众席,摇了摇头,“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杀人吗?
可是现在,她趁着还有一丝清明,很惊恐地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在这些谩骂猜疑栽赃的包围中,她心中的戾气越发重了,而且,不受控制。更可怕的是,地上的剑,锵然出鞘,又飞回了她的身边,嗡嗡颤个不停,大有等不及了要乱杀一通的势头。
只怕……
只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剑……
如果一个控制不住杀了人,该是什么局面?怕是会坐实杀人罪名,届时爹爹,不,不止是爹爹,而是整个亓官氏,为了她,都会与湿婆女族为敌,而其他族自然也会站在湿婆女族一边。难道,要让亓官氏为了她,与各族作对?
不,不不不,我不要!
若我阻止不了杀念,那不如……
宝剑一震,飞悬半空,剑尖在微颤中斜指向下,直指她的双手。
——不如,我就自断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