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因为……她被阴灵侵扰而痛得哀叫,可是她不能说。她心怦怦跳动,紧紧攥紧了父亲的大手,还未开口,爹爹便已替她回道:“小女生了点小病,现已痊愈了。”顿了一顿,古怪一笑,道:“倒是温堂主对我家小女关心得很,连半夜三更发生了什么都知道……”
温烟雨一怔,很快哈哈一笑,含混道:“只是碰巧听说而已,碰巧……”侧身一让,恭敬道:“两位慢走……”
回到家后,亓官幼便撒了欢了,吃好的、睡好的、玩好的,疼痛症有所减轻,大抵可以忍耐。只是有时会嗜睡。如此数月过去。
一日,她醒来时头脑昏沉,往窗外看去,竟已是日上三竿,想来又嗜睡了。耳听得外面脚步凌乱,下了床榻,打算出去看看,却见子楠跑了过来,道:“少宗主,你醒啦!”
“嗯。”亓官幼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子楠眼神一闪,道:“就是……驻扎在各地的各族分支齐聚天京都汇报工作,所以外头热闹得很。”
亓官幼:“原来是这样,那没什么好看的……”转头去洗漱后,打算外出逛逛,却刚到门口,眼前便挡来一个人影,她挑眉道:“子楠姐姐,你也跟着我去吗?”
却见子楠面露难色,干巴巴笑了笑,道:“不,不了……我是想说,现在外头乱得很,少宗主最好不要出去。对啦,族长请了新的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少宗主若是嫌躁,可以去看看戏……”
亓官幼鼻子一皱,道:“可前一阵子我就看过很多场戏了,我现在不想看戏了。”想起各族人士齐聚天京都,生怕自己出现异样,惹人起疑,便也不打算外出,转而道:“那我去找爹爹。”
哪知,子楠又阻拦道:“族长正在忙,还请少宗主不要前去打扰。”
亓官幼:“我不打扰他,只在旁边静静看着。”说着,仍要出去,却距离门口一步之遥,“砰!”的一响,子楠索性“大”字扑到了门板上,再度拦住了她去路,皮笑肉不笑道:“那个,族长正在会审司跟其他各族开会……不方便……”她的笑,快比哭还要难看了。
亓官幼拧眉道:“可爹爹不是被停职了么?现在是温烟雨掌管族内事务。”
子楠吞吐道:“这个……”
亓官幼盯了她一会,忽道:“这样吧,我不去找爹爹了,我去院子里转转。”
岂料,子楠仍是不同意,“这个,也,也不行……”
听她三番两次阻拦,说话更是吞吞吐吐,亓官幼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忙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你为何不让我出去?”见她不肯说,便也不问了,脸色一肃,道:“子楠姐姐,我不想对你动粗,你最好让开。”
见她仍是不让,无奈之下,亓官幼只好道:“抱歉。”出手如电,在她颈侧砍了一记手刀,登时叫她两眼一翻,贴着门滑躺在地。
天知道,在昏厥之际,亓官子楠心中欢呼雀跃:终于不用夹在这父女二人之间来回横跳做叛徒了~~~~
亓官幼终于出得门去,却没走出几步,眼前嗖嗖嗖闪来数十个剑士,唰唰唰掏出利剑对准了她,竟原来是安排了剑阵堵她。这是发生了多大的事,才叫爹爹派了人如此对她严防死守?她心中越发不安,道:“是不是发生大事了?你们为什么拦我?我爹爹呢?”
剑士们恭敬道:“我等奉了族长之令,在此看守少宗主,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亓官幼:“那你们让开,我自己去找爹爹问清楚。”
剑士们道:“族长有令,命我等拦住少宗主。若有不敌,唯有以死谢罪。”
亓官幼:“很有志气。不过,各位都是英勇忠诚的剑士,幼幼好佩服,又好尊敬,当然不会杀你们啦,也不会叫你们有机会自杀。大不了……把你们打晕以后捆起来,看你们如何?”
她自觉此法神妙无方,无懈可击,正自窃喜得意,心中自夸一句“我可真是个小机灵”,哪知……剑士们呵呵一声,道:“我等初一不死,那便十五死。”
“……”
好,很好……
亓官幼眼底飘出乌乌黑气,重重指了指他们。
她知剑士们不是开玩笑的,兀自气得坐在台阶上嘀咕,心中火气乱撞,大脑又开始痛了起来,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吵:“何必再等,杀出去!”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别吵,别吵!”她捂住了脑袋,恨不得把这些声音甩出去。可她越是压抑火气,那火,反而烧得越旺!她不由得大吃一惊,本以为回家这段时日,疼痛症有所减轻,却没想到,一旦心烦气躁,心中戾气竟比往日更甚!乃至于不待她捏诀召剑,宝剑便已感应到主人的怒气,剑气四射,嗡嗡震动。
她竭力控制着心神,却还是忍不住地……拿起了剑。
她颤抖的右手,拿着颤抖的剑。
左手,按在了右手腕上。
然后,就在打算趁着还有一丝自控力的时候,将右手拧脱臼,却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听得剑士们抱拳道:“族长!”
她猛地一怔,豁然抬头望去,果然是:“爹爹!”心弦一松,灵台恢复清明,大步奔了过去,扑入爹爹的怀里,兀自后怕地喘息不止——方才,就差一点,她就完全失去控制了!
亓官平看看这满园的剑士,便已猜到发生了何事,却不待他说什么,亓官幼忍不住先道:“爹爹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亓官平沉声道:“咱们进屋再说。”携了她手,进了屋中,将门窗关好,又命剑士们在外把风。
亓官幼见爹爹这样谨慎,心中不禁敲起了鼓,道:“到底怎么了?”
亓官平沉吟片刻,不答,反问:“昨晚……昨晚你睡得如何?”
亓官幼:“还好。”
亓官平:“身体怎么样?”
亓官幼:“除了嗜睡,没有其他症状,除了……”想起方才生气失控一事,抿唇道:“除了,我一旦生气,就容易失控,容易变得暴躁。”
亓官平点了点头,沉默了会,又慢吞吞地问:“你可是做过什么,但是并不记得?”
亓官幼摇了摇头,“应是没有。”见爹爹磨磨唧唧,问这问那,似是言下别有用意,直接问道:“爹爹怎么这么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何不直言?”
亓官平却仍是一脸心事,哑声道:“没什么……”低头默了半晌,又道:“爹爹再问你,你昨晚在房内好好睡觉,什么也没干,是不是?”
亓官幼听他再三问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忽然有些迟疑了,心道:“难道我做了什么,但是我不记得,所以爹爹才会这么问?”
亓官平见她没有立时答,不禁担忧、急躁起来,也不问了,直接道:“睡觉便只是睡觉!说来爹爹听,你昨晚干了什么?”
亓官幼心中一跳,赶鸭子上架一般,重复道:“睡……睡觉。”
亓官平:“坚定一些!”
亓官幼:“睡觉!”
亓官平:“好!待会咱们去会审司,见了其他人,你也要这么说,除了睡觉,咱们什么也没做,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任何事都与咱们毫无关系!”
亓官幼听他这么说,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知道。而且这件事,定是十分重大,以至于爹爹不敢告诉她,思及此,不禁更加担忧,道:“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亓官平:“你不管,你只知道,昨晚你在睡觉!”顿了一顿,又道:“不,你不要说睡觉,你就说你与爹爹我在论剑道!爹爹给你做个人证。知道了吗?”
亓官幼心中又紧张又茫然,还有一丝……失落、难过,一时犹豫不决,支吾不出来。
亓官平就怕她关键时刻掉链子,见她说不出话来,头痛得更厉害了,喝道:“知道了吗!说话!”
亓官幼吓了一跳,眼中涌上泪花,“知,知道了……”
亓官平万分不想对爱女如此严厉,但事急从权,心知不能心软,仍是铁青着脸,寒声道:“别结巴!再说一遍!”
亓官幼:“知道了!”
亓官平:“知道什么?别结巴,重复一遍!”
亓官幼:“我昨晚与爹爹论剑道。”
亓官平:“好……”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盯住她的双眼,咬紧了牙关,字字恳切道:“孩子,记住爹教你的话,千万,千万,千万,记住:说谎,不要结巴!”
亓官幼愣愣道:“可是,那是撒谎呀……”
亓官平惨然一笑,轻飘飘道:“谎言算得了什么?哪个大人不会说点谎话?”蹲下身来,摸摸她的发,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你还想要长大吗?”
亓官幼怔怔沉默着,半晌,一点头,“想!”
亓官平这才笑了出来,“好孩子!”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衣冠,目光沉静地望着外头,道:“现在,咱们出去。”
此时,外头已有一支湿婆女族队伍在等候。亓官平见这些女弟子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好似押解犯人一般,登时大怒,理也不理,转头命了自家族人重备马车,携了爱女进了自家马车。
湿婆女弟子见状,虽不说什么反对之词,却面容冷肃,再度将他们所乘的马车包围。
亓官幼见女弟子们这般严阵以待,更加确信,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这件事……很可能与她有关,可到底是什么事?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自忖度,这时马车一颠,正式启程了……
路经集市,忽听得外头有汉子大喊:“将凶手绳之于法!小小年纪便做出这般见不得光的勾当,原来是有爹撑腰,仗势欺人!真是……”
没听那人骂完,亓官平便气得如坐针毡,低喝一声:“阿福。”说罢,不再说了,半晌,便听到那骂人的汉子惨叫一声,“啊!谁,谁打我?!!”
随行的剑士们哈哈笑道:“打的便是你这嘴里喷粪的小杂碎!”
亓官平更是冷笑一声,“活该讨打。”
亓官幼想起方才那汉子骂的“凶手”,“小小年纪”,“见不得光的勾当”,越发觉得那汉子骂的人是自己,心中越发不安,道:“爹爹,我们……”
亓官平打断道:“你不明白这个中道理,若是咱们一声不吭,反叫那些人认为咱们好欺负。咱们若是给他们个教训尝尝,他们有所忌惮,反而会收敛一些。你爹我虽然不好惹事,但事来了,咱们也绝对不怕。”
亓官幼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做过……”
没容她说完,亓官平便喝断道:“不是说过了吗,你昨晚在与我论剑道!”
亓官幼:“可是……”
亓官平:“没有可是,你听爹的……”
亓官幼心中惴惴不安,不再说话了,静静望着前方——她正行驶在,人潮拥挤中,勉强开辟出的一条逼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