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慕现身的那一刻,金光飞溅桃花漫出,逼得男子生生退后了几步。
接着,一截桃枝从云兮慕手心生出,枝上桃花随风而散,化作一道道闪烁的金色光点,其中蕴藏天机奥妙之术。
男子扫了一眼,面色终于不再冷淡,细长的眉峰微微上挑,像是有些愉悦。
男子轻轻拂袖,故技重施,散开枫叶化作法阵,试图困住云兮慕。孰料,枫叶还未排布成形,就被飘散开的金光逐一击溃。
男子红眸转动,似有所预料,随他动作,枫叶卷土重来,一片片旋转如刀,撞击在金光上,震开一圈圈无形气浪,将方圆数百尺的草地夷为平地。
但在其中,还有一小片草地留存了下来,池鸢垂下手,淡淡银辉从剑锋倾落,一缕缕散开的青丝,随气浪震荡开的余波摇曳。
男子望向满地荒芜,眸色微沉,忽而拾步转身,一下挪至十几尺开外,枫叶飘零间,一张暗红的长弓出现在他手上。
云兮慕侧身看向他,流动的金光,转瞬就将男子包围。
男子搭弓的动作因为金光停滞了几息,一抹暗红从他眼尾淌下,像是一行血泪,流经之处,雪白的皮肤上便出现一道道鲜红的妖纹。
当妖纹遍布男子整张脸时,那抹暗红便化作一团红雾窜进他手里的长弓之中。
叮叮叮,散布在男子周身的金光像玉碎银盘,尽数湮灭,而他足底卷动的枫叶,则化作一支支箭矢,飞到男子身侧。
男子弓上无箭,但周身却布满了锋利的箭矢,嘣的一声,空弦落定,三支箭矢快若疾风,拖着长长的红尾,势不可挡地向云兮慕冲去。
呼的一下,风流涌乱,下一瞬,空气又好像凝固静止,被风卷动的枫叶,地面晃动的草尖,皆在这一刻停顿住。
一面小巧精致的水镜突然出现在箭矢冲来的轨迹上,随它出现,凝固的空气在一息之间被破除,箭矢轨迹不变,但在破镜的那一刻,却被水镜吸了进去。
男子眉梢挑动,修长手指轻轻一勾弦,霎时,所有箭矢一齐而动,如同铺天盖地的密集飞虫,无论是云兮慕还是池鸢都没有去路可避。
池鸢不敢迟疑,飞到云兮慕身边,一剑破开半边天地。
云兮慕笑望着她:“小池鸢是着紧我吗?”
池鸢哪有闲空搭话,但还是抽空白了他一眼。
看着池鸢忙碌的身影,云兮慕唇角微微上挑,淡金色的桃花从他袖上凝出,跟随涌动的风漩,扰乱箭矢飞来的轨迹,而那些实在避不开的,则被水镜全部吸纳。
男子见状,再次搭弓,但这一次弓弦上却出现了一道箭矢,那箭矢好似冰霜塑成,通体晶莹剔透,首尾两端闪动着诡异的暗红色。
冰箭破空而去,一路凝冻无数冰霜。看似只有一支箭,但其压迫力却好比千万铁骑倾压,让池鸢的剑气,和流转在云兮慕身边的桃花,都纷纷凝滞不动。
比起池鸢略显惊讶的神情,云兮慕的反应却是淡然许多,一片沉黑的眼眸中漫出浅金色的光,接着,凝固在两人身边的压力骤然减轻,接着,他缓缓抬手,衣袖从手背滚落,渐露出一道重瓣的金色桃花纹。
云兮慕嘴唇微动,悬于前方的水镜随即嗡嗡震响,金色华光满镀镜身之刻,那支冰箭就被定在了镜面前。
男子眼珠转了转,目光凝在云兮慕手背的印记上,似乎对其有些印象。
错眼间,那支冰箭就被水镜的力量逼着慢慢后退。男子眉峰微蹙,脸上妖纹明暗交替,一道道拖着长尾的红雾,自他手中流出,滚动着依附在那支冰箭上。
池鸢胸口一闷,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喉咙深处溢出。
再看冰箭那处,它像是被男子引渡了半身修为,整支冰箭流动着血一样的液体,箭尾处慢慢隆起,冒出一对寒森森的血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池鸢赫然忆起当初进别翠山,遇到妖雾时看到的那双眼睛,正和眼前这对一模一样。
男子像是是动了真格,竟将自己本体的一部分力量引渡进了冰箭,若胜了倒还好说,若是败了,它可是会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有了这股力量加持,冰箭唰一下,直直撞在水镜镜面上,刺目光晕绽开,两道无形力量在暗中角逐。
这个时候池鸢也插不进去手,只能一会看看水镜,一会观察云兮慕的反应。
忽然,云兮慕挽发的那根玉簪脱落了下来,淡淡白光从他散开的乌发中坠落,池鸢眼疾手快,将那根白玉簪接住。
孰料下一刻,水镜镜面就发出一声脆响,无数倒映着桃花的破碎镜片纷纷坠落,扎进光秃秃的草地上消失不见。
接着,云兮慕脖颈处就亮起了金色的咒纹,一根根如蛇一样蔓延至他衣领深处。
池鸢再也顾不得,直接拔剑冲向远处的男子。
男子在看到云兮慕身上咒印时,暗红的眼珠快速收缩了一下。
水镜和冰箭还在对峙,池鸢以为男子分不出心神对付她,却不料剑锋靠近的那刻,男子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红光,红光与池鸢的剑锋擦肩而过,直挺挺地射向池鸢的胸口。
察觉到危机的云兮慕想出手已经来不及,脸上金色咒印灼亮烫人,似要透出面具。
红光直接洞穿池鸢的法袍,却在穿透皮肉的那一刻,被一道从池鸢身体里弹出的霞光给破去。
霞光如雾如霜,破掉红光,转瞬就将池鸢包裹住,而霞光出现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密地都为之震动,水镜与冰箭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齐坠地。
霞光出现,云兮慕和男子皆是一脸震惊之色,云兮慕倒没什么,男子为妖魅,若不是有宝物护体,险些被那丝仙气冲得魂飞魄散。
但霞光很快就散去,变成很淡的一股白雾,慢慢钻进池鸢的体内,看来下回,它再被激发出现,必不会有现在这般威能。
霞光一散,男子白如纸的面色即刻恢复,那支冰箭也再次悬起,指向长发披散的云兮慕。
云兮慕完全不在乎眼前的危机,他只在意雾气消散后,昏迷不醒的池鸢。
男子将冰箭悬在云兮慕胸口,却迟迟不动最后一步,他知道云兮慕还有底牌,但不知他为何要束手就擒。
男子眼眸微动,倏而转向池鸢,面上好奇与探究不加掩饰,男子凝看了很久,也不知思考了什么,手一动,指向云兮慕的冰箭随风而散。
随即,整个天地也跟着旋转,无边草地飞逝而去,转眼几人就回到了最初的那间小竹亭。
落地时,云兮慕闪身来到池鸢身边,将她无力垂倒的身子轻轻揽住。
“你为何停手?”云兮慕看着昏睡的池鸢,询问男子。
男子眼神淡漠地注视抱在一起的两人,一边落座一边反问:“那你又是为何停手?”
见池鸢无事,云兮慕略略定心,抬头对上男子的目光:“因为我看出,你已经没了杀心。”
“哦?”男子口吻淡漠,但上扬的眉尾却透露出一丝兴味,“杀心,不错,我确实没了杀心。”
“你为何没了杀心?”这句话是池鸢问的,问出来,男子和云兮慕皆是一怔,没想到刚还昏睡不醒的人,这会就睁开眼盯着人问话。
云兮慕诧异一瞬,接着低笑出声:“何时醒的?莫非刚刚是在装睡?”
“你才装睡!”池鸢没好气地瞪了云兮慕一眼,推开他坐到一旁的竹椅上,“我就是刚刚醒的,喂那个谁,问你话呢?为何突然没了杀心?”
男子淡淡地睨着池鸢,似打量似疑惑,一双暗红的眼瞳流光闪烁:“我叫枫。”
池鸢微怔,觉得男子突然的自我介绍有些奇怪:“枫?是枫树的枫吗?”
看到池鸢指向的枫树林,枫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片刻才回应一声:“嗯。”
“那枫,你为何突然没了杀心呢?”
枫目光转回,口吻一如既往的淡漠:“因为……我本来就不想杀你们。”
不等池鸢回答,男子又紧接着道:“我的名字说了,于理你们也该报上名字。”
池鸢毫不犹豫:“我叫池鸢,池水的池,鸢鸟的鸢。”
池鸢说完转头去看云兮慕,云兮慕对上她的目光,唇角噙笑,声线如弦:“云兮慕。”
“云……”枫细长的眉尾动了动,目光定在云兮慕手背上,还未完全淡去的重瓣金色桃花印记。
“你是南浔云家人?”
“不错。”
枫眼皮低垂,思量道:“数百年前,此地闹瘟疫,尸横遍野,生灵涂炭,若不是云家人,还会死很多凡人。”
云兮慕接过池鸢递来的发簪,将散开的长发轻轻挽起:“莫非阁下认出我是云家人,所以才收手?”
枫微微摇头:“起初不识,但那时也没动杀心,只觉得你们杀我的部下,想为他们出气,当然前提是你们有能力让我赏识,而止了这份杀心。”
说完,枫又将目光移向池鸢:“姑娘可知,你体内有道护体仙气?”
云兮慕神色一顿,这句话也是他想问的,但池鸢身上秘密诸多,她不说的,他也从来不会主动过问。
关于这道仙气,最开始是晏观潮和池鸢说的,在此之前池鸢完全不知情,只是不知这护体仙气弹出,渡来仙气的本尊会不会有所察觉?
只一瞬,池鸢就敛了思绪,若寻不到灵根,她根本无法启动跨越界壁的传送阵,到时怕是老死也不会再见到师父了。
“我知道。”
像是看出了池鸢心中的感伤,枫淡漠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想了想,没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询问池鸢的来意。
“姑娘来此,可是为了玉水冰心?”
玉水冰心?池鸢微微错愕,没想到枫说话这么直接,不说她根本不是因为这件宝物而来,就算是为这件宝物来的,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当真不怕被人惦记上?但转念一想,依枫的修为,怕是极少有人敢和他叫板,他确有说直话的资格。
“你说的玉水冰心,难道就是维持这密地灵气的宝物?”
“不错。”枫唇角动了动,明明是一副冷淡得不能再冷淡的表情,却让池鸢觉得他在笑。
池鸢转头与云兮慕对视一眼:“我不是为它而来的,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我?”这回轮到枫错愕了,说是错愕,也只是眼瞳震动了一下,转瞬就恢复一向的平静,“姑娘,为何因我而来?”
池鸢拿出灵兮剑放到竹桌上,见枫的目光随之看去,语气戏谑道:“别告诉我你忘了?”
枫静看着桌上的灵兮剑,暗红的眼瞳微微闪着骇人的血光:“那时我初醒,探出灵识已追寻不到这灵物的来源,直到姑娘持它踏入山境,我才知,当日扰我安眠的人是你。”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进山了?”
枫微微托颌,修长的手指慢慢安抚住脸上躁动不休的妖纹,这妖纹本来已经褪去,却因灵兮剑的气息,再次鼓噪起来。
“知道。”
“那些小鬼都是你派来抓我们的?”
“没错。”
“抓我们想做什么?”
枫抬起眼皮,异于常人的红瞳像块发光的红宝石,美得让人心醉:“姑娘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因我而来?”
池鸢直愣愣地看着枫的眼睛,像是被引诱,说话快且没犹豫:“当然是好奇,好奇山里面住着个什么样的妖怪。”
枫微微眨眼,清冷的一张脸像是融了冰,看上去有了一些生机:“姑娘因为好奇来寻我,而我自然也是因为好奇,才来抓姑娘。”
直到枫眨了眼,池鸢才从他妖异的眼睛中挪回神:“你这不惜耗费手下性命也要来抓我的行为,一点也不像是好奇。”
“哦?那你说如何才算是好奇?”枫换了只手托颌,饶有兴趣的问。
“当然是我们一进山,你便亲自前来迎接,并说明来意,如此才算有诚意。”
枫微微勾唇,像是一朵清濯的莲在微风的轻拂下晃动,“我不能离开这里。”
想到之前云兮慕的猜测,池鸢直白问道:“是因为雷劫?”
“不止于此。”枫瞧着池鸢,目光慢慢下垂,又落回灵兮剑上。
见他不解释,池鸢便尊重他的意愿不多问。
“不知阁下是何时来的别翠山?”云兮慕突然开口询问。
枫摆了摆衣袖,那个大头红蘑菇又从他袖中滚出,笨手笨脚地给三人倒茶,这回,第一杯是给枫倒,其次是云兮慕、池鸢,轮到池鸢时,看到她面前的那柄剑,吓得整个脑袋不断哆嗦,半步不敢挪去。
枫伸手弹了弹它的脑袋,蘑菇这才战战兢兢地绕开灵兮剑,小心翼翼地给池鸢上茶,上茶的过程中还不断抬头打量池鸢的脸色。
池鸢这才明白,原来这只小蘑菇一直害怕的人是她,想想也对,之前这蘑菇都将茶水泼到枫的衣袍上,枫既不生气也不惩罚,确如陈三娘所言,他不算是个好人,但也不算是个坏妖。
蘑菇倒完茶后,枫才缓缓开口:“大约一两百年前,那时瘟疫刚刚过去,整座山头都是孤鬼妖邪,我寻至此间,借那冲天怨气来躲避天劫。”
池鸢闻言,微微不解:“据我所知,这里的天道之力已经很微弱了,为何还要费尽心思躲避天劫?”
枫眼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光,语气既深沉又冷淡:“就因为天道之力微弱,那雷劫才要躲。”
枫的话只说一半就停住,神秘得让池鸢好奇又费解。
见此,云兮慕体贴地为池鸢解释道:“妖物修炼,每五百年渡一次劫,第一次渡劫为化形之劫,顺利渡过雷劫,既可历经天雷炼体,也可通过这波力量强化自身修为。而今,天道之力微弱,那降下来的雷劫更是未知数,有可能是超过渡劫者的千年雷劫,也有可能是天道的灭杀雷劫,近些年来,能在雷劫下活过来的妖物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