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云兮慕的话,池鸢细细思索,难怪这一路走来,所见雷云都十分奇怪,当然最奇怪的是前些时日,追着薄薰劈的那几道雷。
按理说薄薰的化形雷劫早该到了,而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常被别的妖物雷劫殃及池鱼,这天道确实透着古怪。
想罢,池鸢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将心中疑惑道出:“云兮慕,这不对,我觉得很没道理。你说天道之力微弱,那雷劫必会跟着削弱,而不是如今这样的未知状态。”
云兮慕笑了笑:“嗯,你的这些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但现在没法佐证天道之力的规则,所以只能这样猜测着。”
枫微微垂眸,声音如雾飘散:“我认同云公子说的话,天道之力确实变弱了,雷劫没有变。”
说来说去谜题又回到了原点,池鸢眉头蹙了蹙,心觉古怪却又想不通,不说她是个没有灵根的半灵之人,便是有灵根有修为,也远远够不着那神秘莫测的天道。
思绪越想越乱,池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一旁的小蘑菇见状,赶忙爬过来恭敬地为她上茶。
池鸢好笑地瞅着蘑菇狗腿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问枫:“我杀了你的两个部下,你当真不生气吗?”
枫侧着身,正看着园子里晒的草药,淡然回道:“为何要生气?”
池鸢微微一怔:“是你说的要为属下出气,既是出气,又怎会不生气?”
“两个不值一提的小鬼罢了,何必因他们的死而生气?”
“那你……不是在我和陈三娘打斗之中,附体帮了她吗?”
枫听言缓缓转头,暗红的眸沉淀着看不清的思绪:“帮谁看我心情,这有什么值得问的?”
池鸢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觉枫说话毫无逻辑条理,恐怕在他那里也没有道理可讲,一切全凭自己心意来,如此心境倒也令人敬佩。
见池鸢不说话,枫又反问:“你既问我这么多问题,那该换我来问你了。”
“好啊,你想问什么?”一开始对枫的警惕,到现在对枫的认同,池鸢觉得这只山魅也没那自己想得那般可恶。
枫缓缓转动眼眸,微微竖起的瞳孔散着冷冽的清光:“你,应该不是这里人吧?”
这里……池鸢明白他话意所指,笑着颔首:“慧眼如珠啊!”
枫眉尾上挑,但依旧冷着张脸:“很好猜的,因为这里不会有那么厉害的仙人。”
池鸢听完更是得意:“我师父当然厉害了。”
“你师父?”枫半掀的眼皮缓缓打开,一丝猜测从冷淡的雾海里浮现,很快又被再次耷拉下来的眼皮盖住。
云兮慕微微偏头,注视池鸢的眼睛满含笑意,他一直知道池鸢有一位师父,但很少见她谈及。
面对枫的疑问,池鸢没有解释下去:“打住,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了。”
枫听言,转头看向云兮慕:“适才,你身上亮起的咒印是什么?看上去是一股很强的力量,但那股力量是属于妖魔的。”
几只白色的蝴蝶从亭外的草地飞来,似嗅到了云兮慕衣袖上的桃花香,环绕在他身边蹁跹而舞。
云兮慕勾唇笑着,目光追随蝴蝶落处:“它叫锁魂咒,是一种锁人魂魄,吸人精血的诅咒。”
云兮慕的语气是池鸢最熟悉不过的随意,他的神情自在无虞,目光温柔含笑,但在池鸢听来,却有一种淡淡的悲凉感。
“锁魂咒……”枫细细斟酌,似乎第一次听说这个诅咒。
云兮慕挑眉一笑,问道:“怎么?为何提及它,莫非你知晓什么?”
枫眼皮低垂,暗红的眼瞳微微发着光,光芒如流动的雾,从眼角流下:“诅咒我不知,但我熟悉上面的气息。”
云兮慕垂落在桌下的手微微抬起,绕着他飞舞的蝴蝶感应到什么陆续飞走。
“阁下可能说得详尽些?”
一抹淡红的光从枫的耳畔亮起,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倏然站起身,向亭外缓步。
“让我说可以,但我想请教云公子一个问题来作为交换。”
云兮慕没有起身,只是目光追随他来到院中那些晒着草药的竹架上:“你有隐疾?”
枫漫不经心地拨动着那些快要晒干的草药,被光倒映的身影显出几分萧瑟:“嗯,是有隐疾,不然也不会成日躲于深山,避讳雷劫。”
从进院以来,云兮慕就注意到了那些草药,作为云家人,他都不用看,光闻气味便可分辨那些草药的名字和药用。
“这院中便是全部了吗?”
“不是。”
“还有什么?”
“千足花、龙吟草、鬼迷眼……”
云兮慕嘴角笑意渐深,似知晓他的症结:“还差几味药,你现在晒的这些年份也不太够,要想痊愈,至少大部分的药草要达到两百年。”
枫转过身,一双映着光的淡红眼眸静静地看向亭中的云兮慕。
云兮慕明白他的意思,指尖勾动,一张写有药草名字的纸从他手里脱出,飘向枫的位置。
枫接住看了一眼,收入袖中,再拾步往竹亭走:“你咒印上的气息,和我知道的一位前辈的气息,几乎是同根同源。”
“前辈?”云兮慕目光微凝,略有猜测。
枫拉开竹椅,随意靠坐着:“我本无意冒犯两位,但那位前辈对我下了死令,我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
这句话让池鸢想到了在鸡鸣山结界中遇到的那几个魔族:“你说的前辈是不是一个很厉害的妖怪?”
枫抬眸看了池鸢一眼,又垂下眼,细细摩挲腰间的葫芦:“嗯,是很厉害,我看不出他的境界。”
那就是了,除了那位神秘大妖,没人会费尽心思来对付她和云兮慕,不过除了那位神秘大妖,还有一位魔族殿下也要提防一二。想罢,池鸢又追问:“你可知他名字底细?”
枫叹息一声,语气轻得像路过的风:“不知,也从未见过。”
“没见过,那他是如何给你下命令的?”
“通过祭坛。”
闻言,池鸢激动得一下站了起来:“是魔族祭坛?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枫瞥了池鸢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姑娘若去可要藏好自己的气息,不得泄露半分。”
“这是自然!”
池鸢话音一落,周身风景飞速旋转,头晕目眩间,云兮慕牵住了她的衣角,有温热的气息从他指尖溢出,一丝丝缠绕着敷贴上池鸢的手腕。
“进去之后不要离我太远,不然避世珠会失效。”
“好。”
天地落定,三人就到了一间光线昏暗的殿宇,殿宇很是空旷,四面皆有门窗,但窗外却是一片沉黑的夜。
三人站在殿宇的最中央,几十根粗壮的木柱顶着高高的穹顶,奇异凶猛的恶兽雕纹掩藏在阴影后方,虽看不清轮廓,但总感觉被无数双眼睛盯视着。
殿宇的石板地面也格外讲究,最外圈是排布精美的花纹,内圈则是池鸢眼熟的魔族文字。
就在几人不远处,有一个高高的平台,平台后是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被黑布盖着,只能看见双足上密集排列的鳞片石雕。
枫站在两人前面,对着周围的石柱施法,施法结束后,那种被盯视的感觉才稍稍褪去。不过,高台后的石像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即使有黑布隔着,那感觉依然很强烈,像是任何一举一动都被锁定了。
枫踩着石板,沿着特定的路线前行,自进来之后他便不发一言。
池鸢和云兮慕慢慢跟着,到了高台上枫才停步回头,他扫了池鸢一眼,随后目光转向石像前的那尊巨大的石鼎,鼎中残留着一滩浓黑的液体,散着难闻的腥气,不离近闻不见。
枫没有说话,伸手指了指石鼎,又指了指被黑布盖住的石像,像是在说,他是通过祭祀与那位神秘大妖联系。
池鸢环顾四周,发现石像最左侧竖着一块石碑,这石碑在之前的魔族祭坛也见过,上面画着几条蜿蜒的长线,每条线上有几个点,像是星宿排列,又像是地图上的标点。
地图……池鸢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她仔细观察石碑上的每个点的位置,其中有两处的点,很像别翠山和鸡鸣山之间的距离排布。
若她所料不错,这石碑是标注祭坛位置的地图,那她只需按照这石碑上画线的方位找去,定能找出下一个魔族祭坛。
想到此,池鸢心中又否决不定,她要找祭坛做什么呢?鸡鸣山的祭坛去过了,那里并没有灵气枯竭的线索,便是寻到下一个也是徒劳。
并且,她现在就身处一座祭坛当中,空荡的殿宇,除了魔神雕像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灵台中响起云兮慕的传音:“小池鸢,在想什么?要回去了。”
池鸢怔然回神,发现枫已经走下石阶侧身等着她了。池鸢忙收起思绪,跟着云兮慕一起原路返回。
回到熟悉的竹亭,笼在周身的那股压迫感终于消散,池鸢深吸一口气,有些急切地追问枫:“祭坛里的那座石像是谁?”
枫站在亭角,修长消瘦的身形像一根青竹:“魔神。”
“可你不是说……”
“祭祀过后,那位前辈的神识会俯在石像上与我说话,每次有命令,祭坛中的石柱会移动,我感应到,便知是他在找我。”
枫说着微微垂首,手背上慢慢浮现鲜红的妖纹:“刚才在大殿,我不能和你们说话,当然你们也不能说话,即便前辈的神识不在,也要时刻小心着。”
池鸢不解道:“你违背那只大妖的命令,不怕被清算吗?”
“清算?”枫抬起头,眼底一片淡漠之色:“我在密地有玉水冰心护法,他若强行破开结界,必会惊动天道,就因这件小事,他不会大动干戈。”
“你觉得这算小事吗?”池鸢可不觉得这是件小事,此前,她和云兮慕可是将那位魔族殿下打伤,看他临走之时的神情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知前辈如何想,但对我而言算是小事。”枫冷淡地说完,回到座前,一边整理衣袖上看不到的灰,一边弹弄那只蘑菇的大脑袋。
似察觉到池鸢的长久注视,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道:“我不是他的傀儡,只是恰好此地有一座祭坛,拿他的话来解闷而已。”
解闷……池鸢不由暗忖,想法真是简单,若不是因为此界压制了魔族大部分的实力,以枫这几百年的修为完全不够看。
“几日前我们进山,遇到很多鬼物,可是你做的?”
枫眼皮半抬,神色微显倦意:“是我做的,但不是我想做的。”
“难道又是那位神秘大妖下的命令?”
枫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池鸢微微思忖,又问:“可是招魂仪式?”
枫摸了摸耳畔,暗红的眼珠渗透出鲜艳的血光:“姑娘确实懂得多,不错,那是一场招魂仪式,但我不清楚其中原由,只是照做罢了。”
一盏茶续上,水雾缭绕,被风吹散。
池鸢晃了晃茶盏,不吝夸赞:“你的茶不错,人也不错。”
枫侧过头看向她,淡淡陈述:“我不是人。”
池鸢差点憋不住笑:“我知道你不是人,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枫眨了眨眼,翠绿的竹簪被天光映得像块碧玉:“凡人常这样打比方吗?”
“不知道,不过这次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如何?”
枫冰冷的脸色微微松动,看了池鸢一眼,又转眸去看云兮慕,“二位本事不俗前途无量,与我这等无名妖类为友,不怕辱没了二位的声名?”
“妖怎么了?我有个小跟班就是妖,只不过她有些特殊,是地仙草化生的精怪。”
“地仙草……”枫眼神微闪,似惊似疑。
池鸢很快接话:“对了,还未问你的本体是什么呢?难道是枫树?”
枫静看着池鸢脸上挂着的笑容,像是在审视她刚才说的话,当然也不忘回应她:“我为枫树上的秋霜,与姑娘你的功法殊归同源。”
“原来是秋霜啊,难怪你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安静,云兮慕,你可猜到了他的本体?”
对上池鸢转来的笑眸,云兮慕敛了思绪,温声笑回:“和你一样,不曾猜中。”
“姑娘,为何不见你那位跟班小妖?”枫问完,轻轻摊开手,须臾,一颗晶莹透亮的圆润宝石就躺在他手心。
那宝石呈水蓝色,最中心透明无物,隐隐的能看见有水在流动。随枫御法催使,那颗宝石闪动了一下,接着周围的景致就发生了变化,由一片秋意转为满目雪白的冬景。
池鸢讶异瞧看:“她有要事,不便与我一起。若以后有机会再来,我定带她来见你。”
枫微微扯唇,像是在笑,刹那间,他手里的宝石再次闪动,周围霜雪慢慢融化,变成生机盎然的春绿。
“这就是你说的宝物,玉水冰心?”依池鸢粗略观察,此物一眼看去看不出什么,但依照其表体波动的灵力来断,支撑整个密地的灵气确由它而出。
如此厉害的灵器,也确实能抵御那些魔族的进犯。
“嗯,它可吸收地气凝聚灵气,能改变一方天地的四季变化,有它为结界的阵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对呀?”池鸢疑惑道:“它要真那么厉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池鸢说完扭头望向云兮慕。
枫略略抬眉,目光也转向云兮慕:“云公子阵法造诣远在我之上,我也无意拦你们,破开第一层法阵之后,就放你们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
之后几人就着四季风光喝茶闲谈,待云兮慕补足了亏空的灵力,池鸢才向枫告别。
离开时,枫送两人到了水潭处,池鸢朝他挥手,枫神情怔愣了一瞬,也学着抬起手向池鸢和云兮慕挥手告别。
沉入水底之前,池鸢最后看了他一眼,只觉那道淡绿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