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71章 烈酒含霜（11）

姬无寐对黑市的路很熟悉，围着坊市外围绕了几圈，就到了去回楼的石台。

因池鸢刚才闹出的动静，此刻，坊市大部分的人都去山壁边瞧热闹，导致入回楼的通道都没什么人排队。

顾修和姬无寐两人都有身份令牌，当然池鸢自己也有，但她没拿出，只当作寻常护卫随行而入。

黑市回楼的建筑风格都很相似，门前石阶还是那么高，守卫人数却足足翻了一倍。

这会入楼的人几乎没有，长长的石阶上只有他们一行人，因此，石阶上所有护卫的目光全都朝他们看来，一道道目光冷如刀剑，像是要透过面具将人看穿。

无声压抑中，几人平静又顺利的登了上石阶，还未站定，迎面就出来一队舞姬，绕着他们妖娆曼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极尽诱惑，像一群女妖，在勾引猎物上钩。

顾修目不斜视，率先进了回楼大门。

池鸢跟在姬无寐身后，往舞姬身上扫了几眼。该说不说，她这个护卫的身份和她的雇主很是相配，看到舞姬扭动的身姿，两人步伐一致的停步观赏，区别只在于多看的那几眼。

但池鸢只是单纯的欣赏，觉得她们跳得好，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除了她，姬无寐的两个随从和顾修一样死板，看到舞姬贴上来，如临大敌，想躲开，却又因为职责和防备，不敢离姬无寐太远。

不过，姬无寐也只比池鸢多看了那么两眼，舞姬嘛，到处都可见，但回楼的舞姬就是比别处的漂亮，以姬无寐风流无度的性子怎么可能忍住不看。

就在舞姬的手要贴上身时，姬无寐神色一变笑着躲开，随后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池鸢。

看到池鸢眼中的嘲弄，姬无寐嘴角的笑微微僵住，但他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眨了眨眼，装作没事人一样，绕开舞姬进入回楼。

顾修在楼中等候多时，见姬无寐进来，二话不说对着他胸口就来了一拳：“姬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女人？别忘了，池姑娘现在的身份是你的护卫，你想风流我没意见，但你别拖着她。”

姬无寐捂着胸口，作吃痛模样求饶：“哎呀，顾兄，别打了，我给你认错还不行么？”

“认错也不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还敢误事？”说完，顾修恨铁不成钢地一叹，目光转向后面跟进来的池鸢：“池姑娘……咳，不对，是池兄……”

池鸢微微一笑，走上前与姬无寐并排站着：“没事，他多看几眼我都没意见，你不要苛责他。”

顾修眉目一舒，笑得一派清朗：“好。”

之后，几人在回楼仆人的指引下进了拍卖会的会场，会场座位剩余不多，前排和好位置也早被抢空，只剩一些后排的位置可供选择。

入座之后，拍卖会刚好开始，姬无寐和顾修是联排座位，地方很宽，周围有屏风阻隔，每个座位之间隔开的距离也都恰到好处，低声说话基本听不见。

池鸢坐在姬无寐的后面，略一抬头，就能看见厅室正前方，飞挑出来的二层阁楼，比起大厅的昏暗沉闷，阁楼上的一间间雅室，宛如一盏盏明灯，高悬于会台之上，与底下的泱泱大众泾渭分明。

池鸢随意扫视一圈，回头时，一道目光突然从雅室方向投来，等池鸢去寻时，目光又消失不见。

台上铜锣声起，一片寂静中，主持拍卖会的面具男走上台，他详细介绍今日拍卖的物品，而后，就有人将拍卖会的第一样物品推了上来。

那是一辆盖着幕布的小车，透过黯淡的烛火，能看到幕布下露出一角生锈的铁栅栏。

面具男对着小车滔滔不绝地夸赞，很快幕布被揭起，原来是一个被关在铁笼里的男人。

男人衣着还算体面，只是面容有些憔悴，他在面具男的示意下站起身，十分配合的展露自己精壮的身体。

见是个奴隶，池鸢没了兴趣，目光转向二层雅室，继续搜寻那道消失的视线。但很可惜，无论她怎么找，都探寻不到目光的确切来源处。

第一件商品竞争的人不多，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就落幕。

第二件商品紧接而上，还是一辆盖着幕布的小车，不过，在它推上来的那一刻，池鸢就知道了幕布下的东西是什么。

尽管会场点了让人静心的檀香，但这种山林野兽的浑浊气味还是难掩，池鸢微微蹙眉，刚扭转脸，就看到望着她一动不动的宁思。

宁思见池鸢突然转头，吓得一个激灵，一对瞪大的眼睛里，一半是害羞一半是崇拜。

“怎么了？”池鸢问他。

宁思摇摇头：“没、没什么……”说完，他低下头，双手紧张地搅动衣袖，思索一会又抬起头，见池鸢依旧望着自己，小脸顿红。

“那个……前辈……”

“嗯，怎么了？”

宁思瞅了瞅池鸢，露出怯怯眼神：“没想到传说中的前辈，竟……竟一直在身边，原谅宁思愚钝，没认出前辈……”

池鸢淡淡一笑：“认没认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宁思急辨道：“宁思虽是水月洞的人，但宁思更崇拜前辈的剑术，之前一直听闻您的传言，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忽然，一阵压迫感十足的低吼声从会台方向传来，将茶案上的茶汤震得微微晃荡。

“啊，居然是老虎呢！”宁思惊讶一声，立马捂住嘴。

姬无寐回过头：“怎么样，喜欢吗？喜欢我就买下来送给你。”

“少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买它做什么！”宁思听了不但不高兴，还一脸责怪。

“哈哈哈，骗你呢！”

“少主！”

姬无寐哈哈一笑，目光转向池鸢：“池……池鸢啊，你可有想要的东西吗？”

池鸢认真回忆了一下面具男所报的商品，摇头道：“没有，都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池鸢抬起头，看向会台上，不断在铁笼中挣扎的大白虎：“我现在要铸剑，所以，只对铸剑材料感兴趣。”

“铸剑？”顾修讶异道：“池兄，你的剑出事了？”

顾修能得出这么个结论，多半是因为刚才打斗，池鸢用的是姬无寐的佩剑。

“顾兄说笑了，剑怎么会出事？”

顾修怔了怔，心下一宽：“没出事就好，既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铸剑？”

这句话也是姬无寐想问的，但他自认为和池鸢还没熟得那个份上，所以秉持不该问就不问的心理，不敢去多问。

看着身前几双好奇的眼睛，池鸢神色平静的回道：“我想铸一把绝世宝剑，送给我的朋友。”

“绝世宝剑……”姬无寐讶异喃喃。

“朋友？”顾修却抓住话尾的关键。

“嗯，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朋友，他的佩剑弄丢了，我想送他一把剑，只不过，世上流传的剑都太普通，远远配不上他的身份。”

身份这个字眼让姬无寐心生好奇，见顾修在沉思，于是试探询问：“池鸢，可否冒昧问一下，你的这位朋友是什么身份？”

听出姬无寐话音里的拘谨，池鸢淡然道：“姬兄说话不必这么客气，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至于他的身份……他是南浔云家的家主。”

一瞬姬无寐的嘴巴张得老大，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顾修都露出了惊震神色。

“南浔……云家，还是家主……”姬无寐惊得说话声音都变了，“池鸢，你这位朋友的身份确实不一般，真的不一般……”

池鸢知道南浔云氏在江湖上有些名望，却未料姬无寐听到反应会这么大。

“现在你知道，市面上的剑都配不上他了吧？”

“嗯嗯，确实如此。”姬无寐收敛起神色，十分赞同的颔首。

之后这个话题都默契的没再继续深入下去，毕竟谁都得罪不起这个话题背后的势力。

今夜的拍卖会对池鸢而言没什么亮点，也没有让她看得上的铸剑材料，倒是姬无寐买了很多东西，大多都是没落小门派流出的剑诀孤本。

对此，池鸢有些好奇：“姬兄，你买这么多剑诀做什么？”

姬无寐轻咳一声，神情中竟透出一丝难得的羞臊：“近来忽觉练武也不是那么乏味……”

说着，他顿了顿，似注意到顾修意外的神色，抿紧的唇角更是显出一些不自在：“咳……也就单纯的想提升一下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毕竟自身强大了，面对仇敌也能多一些底气。”

顾修欣慰地拍了拍姬无寐的肩：“姬兄，你总算是开窍了。”

“才不是……我一直都很开窍的好吧，以前是没想好，现在是我想通了。”

“嗯，想通了就好，不过这和你买剑诀有什么关系？”

“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知己知百战不殆，要学人所长，补己所短，总之，多学学研究研究不是坏事。”

“嗯，说得好！那这样，回去之后，找时间我们来切磋一下，看看你现在有没有进步。”

姬无寐顿时语塞，随即干笑一声：“呵呵，还是不要了吧……你的武功远在我之前，与你切磋不是欺负人嘛？再等等，等我学有所成，定让你刮目相看。”

“好，那就说定了。”

拍卖会结束，人群按位置前后被回楼侍者有序请离会场。

姬无寐拿到剑谱有些爱不释手，走在路上都一直翻看，顾修与他说话都当没听见。

池鸢依旧走在最后面，尽职尽责的充当护卫人设，刚出回楼，跟在姬无寐身边的宁思就跑过来，与她说悄悄话。

“前辈，其实少主突然勤奋学武的原因是因为您。”

池鸢心中讶异，笑着问：“为何？”

宁思往前面看了看，见姬无寐没察觉，继续和池鸢咬耳朵。

“因为前辈厉害呀！之前你们在桃花坞的事我都听说了，当时顾少侠被打伤，少主上去帮忙，结果打不过别人自己还受了伤，反而是前辈您，几招之内将敌人打败，自那一日起，少主就暗暗发誓，要像您一样，武功盖世威震江湖。”

“您不知道，自从少主努力学武之后，掌门有多高兴，得知少主是因为受到您的影响，就一直派人打听您的消息，说是很想见您一面。”

“原来是这样……”

“嗯嗯，不光少主崇拜您，就连小黑，还有水月洞好多师兄弟都很崇敬您呢，嘿嘿，不过我运气好，这一次跟少主出来，能亲眼见到前辈的剑术，真是不虚此行！”

宁思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说到激动处声音不自主的变大，结果就是被姬无寐提着耳朵抓回去训话。

拍卖会散场，坊市的交易还在继续，人潮一波接着一波，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最开始的停船口。

由于池鸢方才闹得动静实在太大，到现在周围人的话题还是那场战斗。

“究竟是谁的手笔？啧啧，整个山壁都被削断了一半，着实吓人…”

“看不出来，雾气太大了，只看见好几个残影。”

“听说回楼里的贵客都被惊动了，立马有人去追查了。”

“那查出来是谁了吗？”

“说是查出来了一些线索，但被回楼的主人封锁了消息。”

“你说什么，回楼的主人！”

一句话将专心看剑诀的姬无寐拉回了神，他抬头看向不远处议论的人，思忖一会，凑上前询问：“这位兄台，你方才说……回楼的主人？”

戴面具的男子转头看了姬无寐一眼，颔首道：“对，你没听错，就是回楼的主人，听说这次夏州城的黑市，回楼的主人亲自来巡查，刚才地渊那边的动静你知道吧？现在呀，想过去看都不行了，回楼的守卫已经将那边封得死死的，谁都不能进去。”

“哦～这样啊，多谢兄台。”

幽长的水道暗不见光，船夫一竿深一竿浅的往回划，归途中偶尔跟着几艘小船，但很快就被分流的水道引走。

水道两边，原本守着的黑市守卫一个都不见了。

池鸢有些好奇，就盯着看了一路，快到出口时，岸上一处石壁后方，突然闪过去一道黑影。

池鸢定了定神，没将这个发现告诉顾修等人，她往石壁后方看了一眼，那人躲的地方很深，身影看不到，但池鸢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想了想，池鸢装作没看见，继续漫无目的地打量其他地方。

没出一会，石壁后方的人影就探出了头，见小船逐渐远离，快步跟上。

见此，池鸢继续装作没看到他，坐在船尾一动不动，实则视线余光已经将他牢牢锁定。

此人一身夜行衣，外披一件大斗篷，藏在兜帽下的脸还戴着一张面具，根本看不清模样。

眼见小船即将划出去，他果然等不及，立刻甩袖出手，咻的一声，一支闪着冷光的暗器，急速向船上的顾修飞来。

顾修闻声而动，几乎是本能的出剑，将掷来的暗器斩飞。

孰料，在他剑刃斩下的那刻，暗器骤然散开，化作十几根细小的钢针，齐刷刷地向众人疾射而出。

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是出剑还是躲避都来不及，可顾修却不作他想，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下这些毒针。

“顾兄！”

“顾少侠！”

电光石火之间，一阵霜雾快速涌动，一半将顾修身体覆住，一半化作锋利冰棱，撞断射来的毒针，追击藏在山壁角落里的人。

那人站在原地愣住，似乎惊异这霜雾之气，等他回神时已经来不及躲避。

眼看此人要被冰棱穿心而过，“叮”的一声脆响，不知是从哪飞出的一支箭矢，精准无误地射穿了冰棱，救下躲在黑暗里的人。

也在这片刻，那人反应过来，身影即刻消失，射箭之人更是没了踪迹。

池鸢收回目光，赶在箭矢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将它勾了过来。

顾修缓了口气，走过来与她一起查看。

那支箭用锻钢作箭头，箭身什么标志都没有，但能用锻钢作箭头的，绝非是寻常人。

顾修观察一番，神色微微凝重。

姬无寐跑过来查看：怎么了？是看出什么了吗？”

“……尚不好定论。”

池鸢用指尖慢慢转动箭矢，一边把玩，一边对顾修道：“刚才那人的目标是你。”

“是我？”顾修微微错愕。

“嗯，正如姬兄所言，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已经等不及要自己跳出来了，所以在你即将要出黑市时，亲自出手，只可惜没看清他的脸。”

顾修听完沉思道：“既如此，那出黑市，我还是不和你们走了，姬兄现在被人追杀，若是再加上我，恐怕不好对付。”

姬无寐急道：“顾修，你说什么呢！哪里不好对付了？你一个人才叫危险。”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分开行事更好处理，万一……”

“顾兄。”池鸢打断顾修的话，“你别乱来，出去后就跟着我们走吧，有我在，你不会出事，而他也不一定敢再来。”

顾修望着池鸢沉静的眼眸，唇角动了动，终是将犹豫咽了回去：“好，那就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