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70章 烈酒含霜（10）

听到姬无寐的声音，顾修微微一怔，回头便看见一张难看至极的鬼脸面具。

姬无寐能听出顾修的声音，顾修同样能认出姬无寐，看到面具下沿扬起的熟悉笑唇，顾修心弦一松，伸手与他交握在一起。

“姬兄！”

“哈哈哈，真是巧，在这里遇到顾兄！”

“是很巧。”顾修看到姬无寐身后跟来的三人，眼神微变，“姬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姬无寐见状，笑着道：“……顾兄，都是自己人，这是我的小仆宁思，这是暗卫小黑，这位是……”

介绍到池鸢时，姬无寐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他先冲池鸢眨了眨眼，然后对顾修道：“呵呵呵，这位是小白，是我刚雇的护卫。”

“护卫？”顾修仔细打量一身黑衣装束的池鸢，随即，又看了看小黑，“你这护卫暗卫不离身，莫非是遇到什么事了？”

姬无寐自然地搭上顾修的肩，贴到他耳侧：“不愧是顾兄，当真敏锐过人，不错，我是遇到事了，还是不小的大事。”

顾修点点头，看向地上疯狂扭动想要起身的汉子：“姬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姬无寐笑容微顿：“是，那一会回去我们边喝边聊，对了，顾兄，地上这位是……”

“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姬无寐松开顾修的肩，对着地上的汉子来回打量，“嘶——看上去像是中邪了，有些不太妙……”说着，姬无寐抬头环顾一圈，周围散开的人群再次走动，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顾兄，黑市这地方聚了不少邪魔外道，先不管了走为上策！”

“好。”

离开兵器铺，几人转了几条街，终于甩开一些盯视的目光，但坊市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甩开一拨又来一拨，简直不胜其烦。

“姬兄，走，去那边说话。”顾修指向坊市西南角，那边靠近山壁，铺面少人也少，没有篝火照明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顾兄，你的伤养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蜀地了？”

“嗯，都好了，池姑娘给的药很管用。”

提到池鸢，姬无寐转头看了池鸢一眼，恰巧，她的目光也往这边扫了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各自笑得心照不宣。

“姬兄，你看什么呢？”跟姬无寐并排走的顾修，岂会不察他的小动作。

姬无寐听言立刻转过头，笑着打哈哈：“没什么，我看有没有人跟来……”

顾修也没多想，不过目光掠过池鸢时，微微顿了顿，似乎觉得从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子冷冽气质很是熟悉。

走到无人处，顾修拉住姬无寐，眼神警惕地环顾一圈，随后压低声音道：“姬兄，刚才那个人我虽不认识，但入黑市以来，他并不是第一个攻击我的人。”

姬无寐听了心神一紧：“不是第一个？顾兄还请详细道来。”

“一个时辰前，我乘船入黑市，还没下船就遭到一轮袭击，只不过船过水道时，光线昏暗，并未看到凶手的相貌。”

“之后我下船快进到坊市，有人突然跳出来举剑攻击，他和刚才的汉子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只一味的以我为目标，就算被按倒了也要挣扎起来，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姬无寐若有所思的颔首：“顾兄，按你这么说，他们极可能被人用邪法控制，或是下药迷惑。”

“我也猜测到这一点。”

“哎……若是这样，幕后真凶很难揪出……”说完，姬无寐拿手拍了拍顾修的胸口，“你小子，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顾修闻言一阵思考，见他如此，姬无寐哈哈笑出声：“与你开玩笑呢，像顾兄这般人品，怎么可能得罪人。”

顾修笑着摇头：“姬兄过誉了，我也不能做得面面俱到，不得已处总是会得罪人的。”

“得罪就得罪了，常言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那些躲在暗处偷袭的小贼，手段下三滥让人防不胜防，先不必理会，待他憋不住了迟早会现身。”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池鸢突然走上前，轻拍了一下姬无寐的肩。

看到池鸢，姬无寐差点脱口喊出她的名字，还好最后关头想起来，话音变为一阵咳嗽。

“怎么了，姬兄？”顾修不明所以。

池鸢看了顾修一眼，又转向姬无寐，对他招了招手，然后无声地指向山壁对侧，顺着破旧木桩盘绕下来的褐黄色小蛇。

那条蛇离池鸢一行人很近，就隔着几块碎裂的岩石，小蛇从木桩上游下，又从地上爬到岩石上，半个蛇身从石面抬起，浅黄色的眼珠冷飕飕地在几人之间扫过，似乎在搜寻什么。

顾修一眼就看出这蛇有问题，想要出剑却被姬无寐一把按住，“别动……”

小蛇似乎能听懂人言，姬无寐说话时，还扭头朝他看了一眼，不过它在姬无寐身上没查探出什么，没一会就顺着岩石下去游走了。

就在姬无寐想要松口气时，池鸢突然按住他的肩。

姬无寐身子一震，微微睁大的眼瞳中，赫然倒映出那条去而复返的褐黄色小蛇。

小蛇再次游了回来，它回到之前的木桩上，木桩靠着几个被遗弃的竹棚，小蛇攀爬上去，爬到最高点，然后竖起身子，向着人多的地方不断摇晃尖尖的脑袋。

它是遁着池鸢一行人残留的气息寻到此处的，只不过他们提前涂了药粉，让它嗅觉短暂失灵。

小蛇盘亘了好一会才肯离去，见它离开，姬无寐也不敢动，直看到池鸢点头，才长长吐了口气。

“这小东西警觉心怎么这么高？差点露馅。”

“姬兄，那条蛇是怎么回事？”

姬无寐眼中闪过几道冷光：“是南疆人的毒蛇，看样子是特意出来寻我们的，还好提前撒了药粉。”

提到南疆，顾修脸色微变：“南疆……姬兄得罪南疆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刚才跟踪，被察觉到了。”说罢，姬无寐看向回楼的方向，“拍卖会要开始了，走吧，这些事回去再与你说。”

几人刚走出山壁范围，一道冷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姬无寐的脑门，就在池鸢准备出手时，一旁的小黑动了，只闻刀鞘扣动声，那支冷箭就被刀气斩成了两截。

顾修瞬间警觉，按住剑柄，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可对面像是在耍弄人，丢出这一箭之后就没了动静。

“顾兄别担心，他们是冲我来的。”

顾修轻吐一口气，眉眼弯了弯：“正是知道冲着姬兄来的，我才要做好准备。”

姬无寐怔了怔，哈哈笑道：“顾兄，你真是多虑了，我雇来的这位护卫，武功那可是出神入化无人能敌，有她在，基本没有我俩出手的份。”

顾修略略讶异，目光好奇地投向池鸢：“无人能敌？姬兄……你这是花了多少钱……”

顾修竟信了姬无寐说的话，甚至都没怀疑一句，虽说池鸢确实有那个本事，但姬无寐那句话细想去，还是漏洞满满。

武功能称得起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地步的，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赏金，纡尊降贵来当姬无寐的护卫，就算是风雨楼的顶级杀手都不一定有这种本事。

见顾修还是没认出池鸢，姬无寐暗笑不止：“没，没花多少钱……都是熟人，就给了我一个友情价。”

“友情价？”顾修越听越糊涂了，他看着故作冷漠的池鸢，疑惑道：“他叫小白，你认识的绝顶高手？我怎不知，你认识了这等厉害人物？”

姬无寐捏了捏快要笑僵的脸：“咳……反正就是认识嘛，你别管了，等会你就知道她的厉害了。”

“哦？”顾修心生好奇，被姬无寐拽过身，却还要回头看池鸢，像是等不及要看池鸢出手。

顾修的期待很快就要被实现，之前飞出的冷箭只是敌方的一记试探，试探姬无寐身边人的实力，待他们走到空旷地方，从暗处窜来的冷箭瞬如下雨一般，簌簌不断。

小黑率先出手，抽刀断箭，疾闪而出的身形利落又干脆。

宁思紧随其后，持剑挡住小黑漏掉的箭矢，将姬无寐牢牢护在身后。

当然，以顾修的为人不可能干站着，他第一时间拔剑，和小黑一起抵挡密集的箭雨。

一行人，只有姬无寐和池鸢站在原地不动，池鸢不动，是因为这点小手段还不需要她出手。

至于姬无寐，那完全是懒得动，只要没威胁到他性命，他都不想出招。

池鸢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修，看他出剑的动作，和随机应变的招式，平心而论，顾修在年轻一辈算是个中佼佼者了，身法剑术甚至比奉清川还要强上少许，只是这些，在池鸢眼中还是破绽百出。

密集的箭雨一过，十几个黑衣人就从山壁上跳出，持刀扑向顾修等人。

小黑身为暗卫，年纪稍长武功也比顾修厉害，他一人对付五个人都绰绰有余，反观顾修，被三名黑衣人包夹只能堪堪打成平手，再看宁思，根本不是这群人对手，还没过几招就被一脚踹了回来。

不过宁思还算机灵，被人踹飞时躲过了关键部位，只伤到浅浅的皮肉。他摔在地上立马起身，也不敢过去打了，红着脸羞愤地缩回姬无寐身边。

“少主对不起，宁思给您丢脸了……”

“没事。”姬无寐笑着宽慰，完全没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一道冷光穿过人群，速度极快地向姬无寐刺来，小黑和顾修察觉到已为时已晚，想赶过去更是来不及，更何况他们还被周围的黑衣人拖着走不了。

“姬兄小心！”

看着飞窜而来的利剑，姬无寐嘴角笑容不减，但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就在姬无寐要自己动手时，池鸢终于出手。

“叮”的一声脆响，一支冒着森冷寒气的冰棱和那柄闪着寒光的剑尖碰撞到一起，冰棱应声碎裂，剑刃则被那股冲劲震得嗡嗡发颤。

这名突袭的人功力不俗，在刹那间就破了池鸢的冰棱，冲出去的余波也只让他的蒙面巾荡了几圈皱褶，除此之外，这人几乎毫发无伤。

池鸢眸光一沉，多看了他一眼。

杀手完全没料到姬无寐身边还有如此高手，面上平静无波，但内心却震惊无比。

他扫了池鸢一眼，剑锋一转，嗡的一声，有什么气浪从他剑势下孕育而生。

池鸢略略移步，立刻抽出姬无寐的佩剑迎击。

“当——”的一声巨响，剑刃相接的一瞬，周围空气都为之震荡。

姬无寐的剑让池鸢有些不趁手，初次出招没把握好力道，与杀手打了个平。而后，池鸢用得越来越熟练，出剑的招式也越来越快，让杀手根本招架不住。

见状，杀手也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和池鸢对招。

两人在山壁之下打得轰隆作响，被剑光削断的山石碎片不断从头顶落下，砸中了好几个黑衣人。

甚至，还有的人被池鸢剑下斩出的剑光削断手臂，幸好他躲得过，不然再慢一步那断的就不止是手臂了。

两人打得实在激烈，动静大到整个坊市的人都惊动了。

解决完剩下的黑衣人，小黑和顾修纷纷退回到姬无寐身边，观看池鸢和杀手的打斗。

与杀手交手十几个回合，池鸢基本摸清了他的实力。

这名杀手出剑的招式很奇怪，不像是中原路数，剑招看上去直来直往，实则是虚晃一枪，引人上钩。

并且他喜欢攻击人下三盘，练得也是快剑，内功深厚，不像是一般的杀手。

能与池鸢打斗这么久，他也算是有些本事了，不过池鸢也没使出全力，用的剑还是姬无寐的，这让池鸢使出的功力只有一半之威。

眼看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池鸢不想暴露身份，决定速战速决。

随着丹田的内力被引渡到剑上，那柄刻满金纹的剑刃不住地嗡嗡震颤，像是承受不住池鸢的功力，又像是在兴奋啸叫。

缕缕寒霜在剑刃之间流转，最后汇集于剑锋，化为森冷的寒雾。

嗖的一下，那名杀手又在施展他奇巧的身法，整个人若隐若现，眨眼之间就从远处游移到池鸢身前。

这种奇特的轻功，池鸢还是第一次见，不由看出了神，等杀手到了跟前，她才动手出剑。

当剑刃斩下的那刻，整个山壁直接被薄雾笼罩，雾气腾腾翻滚，如飞瀑一般向四面八方滚去。

离得最近的姬无寐等人，皆受到这一剑的冲击，那一刻只感觉整个山洞都在抖动，脚下碎石子都跳了起来。

接着，眼前就被震荡开的雾气笼罩，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外围尚且如此，更别论正中那一剑的杀手。

让池鸢意外的事，杀手不躲不避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剑，那一瞬，他挥剑而来的动作就僵立在原地，一朵朵霜花从他脚尖一直蔓延到头顶。

被冻开的黑面巾被寒风一吹，掉进山壁深渊，没有灯火照映，池鸢一样看清了他的脸。

很黑很普通，五官瞧着确实不像中原人，他脸上被冰霜一点点覆满，不断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池鸢冷肃的目光。

最后，他从山壁上坠落，掉进看不见底的深渊地洞。

周围雾气未散，池鸢却已收剑回转，她稳稳飞落到姬无寐跟前，对上几人或惊诧或呆滞的目光，池鸢轻轻点头，将手里的剑递给姬无寐。

姬无寐呆滞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回神接剑，看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人群，姬无寐赶忙带着池鸢几人，往一侧小路离开。

顾修机械地迈着步子跟在后头，目光不离池鸢。

严格来说，顾修未曾亲眼见识池鸢的剑招，但他知道她很厉害，她一个人杀了梅山二老，还与桃花坞隐居的前辈打得不分高下，江湖传言中，她一直是威名赫赫盖世无双。

可是传言终是传言，总比不上亲眼看一看来得震撼。

虽然池鸢用的是姬无寐的剑，但她出剑时，所溢出的寒雾霜花，顾修还是见识过的。

当初，他差点死在郑昀的刀下，正是池鸢只凭一只手，一点寒霜，让郑昀毫无还手之力。

理完思绪，顾修微微动唇，沉声开口：“池姑娘……是你吗？”

池鸢闻言回头，沉浸着夜雾的眼睛漾出他熟悉的微笑：“是我顾兄，你终于认出我了。”

顾修微怔，随即微笑，终于明白过来，之前姬无寐调侃他的话，难怪说是友情价，现在细想来，如池鸢这般绝顶高手怎么可能会做人护卫。

“嗯，认出来了你的武功，之前见你就感觉很熟悉，只是有些不确定。”

姬无寐在旁听了哈哈大笑：“看吧，就连顾兄也上当了，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池鸢来，她这身装束可掩藏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