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25章 盈虚有数（25）

夜涂吐出的白汽即刻化雾，卷动周围的花瓣向池鸢游去。此招看似人畜无害，但其实雾气带毒，一般凡人闻之即死。

见它上来就是杀招，池鸢自不会再客气，指尖一弹，三道冰凌穿过雾气，带着森森寒霜直取夜涂眉心。

“叮叮叮”三声脆响，在冰凌靠近那刻，夜涂甩出欣长的尾巴，将冰凌扫开，碎掉的冰屑中，也夹带着它尾巴上的七彩鳞片。

正当它摆回头，冲池鸢嘶吼时，尾巴上突然的剧痛让它一下哑火，只见击挡冰凌的那一处鳞片，已被一层薄薄寒霜覆盖，并且霜气还顺着尾巴向它身上蔓延。

夜涂淡黄色的瞳孔骤然缩紧，霜气使得它行动变得迟缓，穿透鳞片沁入皮肤的寒气，更是让它肝胆剧颤。

它翻滚在地，试图磨蹭掉身上的冰霜，但那些冰霜好似生根发芽，磨掉一层又生出一层。

一时间，洞穴内尽是夜涂痛苦的低吼声，它一路翻滚一路与地面厮磨，卷落无数花草，最终滚落在七宝昙花的枝叶下。

温暖的阳光穿透花藤轻柔洒下，夜涂的鳞片经过阳光的拂耀，绽放出七彩斑纹，与它紧挨的七宝昙花，吸收了夜涂鳞片的光，周身慢慢散开一圈淡蓝色的光，光团将夜涂笼罩其中，附着在它身上的冰霜也随之消退。

冰霜一退，夜涂的痛苦瞬间减轻，它朝七宝昙花低低呜咽一声，慢慢爬起身子。

但在它抬起头颅的那刻，一柄闪动银光的剑锋直指它的眼睛，夜涂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池鸢低眸看着夜涂：“我只取珠，不伤你性命。”

似嗅到灵兮剑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夜涂身子微微发抖，它将头垂得极低，鼻孔中喷出一道长长的气。

一阵风将周围笼罩的雾气吹散，点点碎裂的花瓣在池鸢身侧飘落。

夜涂静默了许久，在池鸢以为它默认之时，它却开了口：“你将花珠取走，此地灵气便散，到时，我与死又有何区别？”

夜涂百年修为能口吐人言，这一点池鸢倒不惊讶，她微微低头，认真打量着夜涂。

“奇花异草不止这一处，其他地方也有，你迁走就是。”

夜涂闻言，又喷出一窜长长的鼻息，像是人叹气一般，僵直的身体一下软了下来，它摊开四肢，卧倒在草地上，一双淡黄色的眼睛，好奇又胆怯地观察池鸢。

“姑娘说得容易，你既进来，应该知晓此地是何处。”

见夜涂放弃抵抗，池鸢收起剑，坐在旁边的树根上：“知道，这里的一切都被困在结界中。”

夜涂歪了歪头，长长的尾巴轻轻扫动身下细软的青草：“姑娘应该不是凡人吧？”

“是也不是。”

夜涂动了动前肢，微微坐起身，用两只眼睛观察池鸢：“看来姑娘是不知情了，此地结界，进来容易出去难，而你，既落入这无边洞，那便没有回头路。”

池鸢一脸不以为意：“无边洞，没有回头路？哼，可笑……既有进来的路，怎么可能没有出去的路？”

夜涂瞳孔一缩，脑袋转向石壁一侧覆盖的花藤，话音骤然压低：“……姑娘不是凡人，那我便与你实话实说了……”

“此地名为无边洞，顾名思义，便是这山中，还有无数个像这样的洞穴，并且这里……每过三年，就有一批凡人出现，而他们就是献祭给魔神的祭品。”

池鸢神色微变，挂在腰间的灵兮剑也随之一动。

“你可知那魔族祭坛在哪？”

夜涂眼睛一眨，一对琉璃色的长角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浮光。

“姑娘果然是知情人……”夜涂歪着头又看了池鸢一眼，一下明白过来：“难道你不是人祭，而是来此寻找魔族祭坛的？”

池鸢冷哼一声，手指轻轻地在灰袍上划动：“你觉得我看着像人祭？”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夜涂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它即刻缩回脑袋，怯声道：“不像不像……姑娘不像……啊，我想起来了，离祭祀的日子还有五天，这时间确实对不上……”

池鸢听言若有所思：“你是说祭祀的日子还有五天？”

“是啊，祭祀那日，千日洞那边会掉下很多个凡人小孩，还有很多牛羊祭品。”

“你见过？”池鸢眼神一下变得冷凝。

夜涂不敢直视池鸢的目光，转过头低声道：“没，没见过……不敢去见的，我这点修为，怎抵那些魔使的一招半式……”

“魔使？这里还有魔使？”池鸢站起身，向夜涂走近，“之前问你，魔族祭坛在哪，你还没回答我？”

夜涂对池鸢的灵剑格外惧怕，她一靠近，它身子就止不住的哆嗦：“姑、姑娘……你别、别靠得太近，我、我害怕……”

池鸢步伐一顿，将剑插在夜涂身前的草地里，让它的脑袋和灵兮剑来了个亲密接触。

“怕？怕就将你所知之事老实道来，若敢有一句假话，我不介意手里多你这条命。”

夜涂害怕得闭眼求饶：“姑娘饶命，我……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就知道……那些魔使经常出没在西边的洞口。”

“西边的洞口，是你之前说的千日洞那里吗？”

“是……”

池鸢拔出剑，再次坐回树根：“这么说，你早就发现我进来了？”

夜涂睁开一只眼，淡黄的瞳孔清晰倒映出池鸢的脸：“是……你在那已经躺了两日了，每日出去觅食，我都能看见你们，对了，另外一个人呢，她可是与你同行而来的？”

“两日……”池鸢低头思忖了一会，“这两日只有你见过我，别的东西呢，可有去那里？”

夜涂瞳孔一下睁得溜圆：“有啊，西边的洞里经常有魔使出来巡游，按时辰来算，再有两个时辰就该到了。”

池鸢微微一惊，在不知对面实力的情况下，最好是按兵不动，看来两个时辰后还得回去。

咦，不对……这妖兽日日去看她，却未察觉出她和薄薰身上非人的气息，莫非那些魔使也是一样？

想罢，池鸢又问夜涂：“你每日都能看见我，难道你没看出，我不是凡人？”

夜涂慢慢站起身，抖了抖身上飘落的花瓣：“那里有一道阵法，每日我都只能远远看一眼，靠得太近会被魔使发现，不过现在来看，你能毫发无伤的走出来，确实不是凡人，那阵法是魔使困住凡人所设，基本没有凡人能从里面逃脱。”

池鸢心中暗想：原来是有阵法，可自己为何毫无察觉？

整理了一会思绪，池鸢将目光放在七宝昙花上：“这颗花珠我要了，至于你，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夜涂嘴角的胡须动了动，足足有人手掌大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片，竟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神态。

“姑、姑娘，你既不是凡人，那你应该很清楚，这颗花珠的价值并不大，这样……你也要吗？”

“要。”池鸢回答得斩钉截铁。

夜涂耸了耸鼻尖，似在嗅闻池鸢身上的气息，察觉她身上灵气很淡，暗自琢磨了会，鼓起勇气开口：“姑娘……敢问你要这颗珠子作何用？”

池鸢瞥了它一眼，直言道：“我缺灵气修补元神，这株七宝昙花的花珠刚好够。”

夜涂听言向前挪动了一下爪子：“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这无边洞最不缺的就是灵气，除了这里，其他洞里也有很多罕见灵植，你要不去别的地方看看？”

池鸢看着夜涂一脸期待的眼神，嗤笑道：“放着眼前容易取的不取，何必又去其他地方冒险？换作是你，你去吗？”

夜涂被堵得哑口无言，说心里话，若是它肯定是不去的，就像它誓死守护七宝昙花，不愿迁徙一样，别的地方是有食物，但危险也是未知数。

见夜涂不说话，池鸢起身准备回千日洞，这七宝昙花的花期还没到，等过几日再来取。

哪知池鸢刚一挪步，一枚闪着霞光的鳞片就朝她飞来，池鸢以为夜涂要开战，挥剑将鳞片打落。

“你最好不要不识好歹！”

“姑娘误会了……那鳞片是我的护心鳞……姑娘若不嫌弃，可否以它代替七宝昙花的花珠？”

鳞片被池鸢打落在草地上，阳光照射下，鳞片闪着耀眼金光，其中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威力。

池鸢指尖一挑，鳞片就飞到她手中：“你的护心鳞，灵力远不如七宝昙花的花珠，不过念在你诚心的份上，我可以考虑。”

“是，多谢姑娘体谅。”

池鸢带着鳞片返回千日洞，此刻离魔使来巡视还剩一个时辰。

池鸢留心路上一切能量波动，果然，在她踏入最开始的那片草地上时，周身起了一道不起眼的水波纹，但这东西对她没有任何限制，所以才没有察觉。

不过，这东西虽对她没有限制，但她走出去时，设下阵法的人定有所感应。

时间紧迫，不管魔族那边的人有没有察觉，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让薄薰快些修补神魂。

正当池鸢拿出夜涂的护心鳞，给薄薰渡去灵力时，薄薰突然开口说话了。

“主人……我很好……不必用它……留着以后有大用……”

“你哪里好了，元神如此虚弱，听话不要抗拒。”

“主人……这里的灵气很充裕，不必管我……我吸纳几日就能恢复很多……”

“可是眼下的情况已经耽搁不得，这里是魔族祭坛藏匿之地，那妖兽的话你应该听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对不起主人，怪我太弱，不能保护您……您放心，若与那大妖对上，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护您周全……”

“说什么胡话，我还落不到那般境地，好了，我不用鳞片，你好好修养，不要担心了。”

听完池鸢的话，薄薰立刻陷入沉睡，缠在池鸢手腕的藤蔓也松了下去。

池鸢轻叹一声，将鳞片收到法袍的内兜里，眼下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池鸢躺回草地，闭目养神之际，远处石洞走出两个黑影，那黑影没有实体，在阳光下几近透明，但还是能看出它们身上，接近腿的地方冒着一团黑气。

见草地上少了一个人，两个黑影立马冲过来，对着装睡的池鸢上下嗅闻，许是闻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味，两个黑影瞬间退远，腿下黑气冒得越来越多，像是在交流传话。

稍许，两个黑影便从原路返回，以防它们杀个回马枪，池鸢继续装睡，但接连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它们回来。

这下池鸢彻底装不住，直接起身探查周围的阵法，对付凡人的阵法极其简单，都不用推算，几下就能看出阵眼所在。

摸清阵法，池鸢再出去，就不会被阵法识别，她顺着两个黑影来时的洞口一路探查过去。

那处洞口前一样生着奇花异草，但少了那些五光十色的晶石，洞口初时狭窄，越往深走越宽，到后面又分出许多岔道，择其一路走，不想后面竟是洞连着洞，曲折环绕比迷阵还要复杂。

池鸢一路都选最左边的洞走，路上没遇到任何危险，采集的稀有草药反倒将她的包裹占得满满当当。

池鸢不敢太过深入，走了两个时辰便原路返回，路过其中一道岔道口时，突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花香。

池鸢身形一顿，似被香气迷惑，脚步不由自主的寻着香气而去。

不知过了多少个洞口，终于来到花香最浓之地，这是一个阴暗的洞穴，尽头处有一洼幽绿的潭水，花香的来源正是生长在水面上的一朵莲花。

周围石壁生满了青苔，其中一面有剑痕一般的狭长缝隙，阳光从中漏出，透着星星点点的光，撒落在水潭的莲花上。

池鸢微微屏息，脚步还在受花香吸引，不断靠近水潭，但池鸢是故意上钩，根本没有被那花香侵占神志。

就在池鸢一脚踏空，即将落入水潭时，她一下顿住了身形，从水面收回了脚。

那一刻，萦绕在周围的花香也跟着风声静止，下一瞬，水潭上，那株唯一的金色莲花，在阳光的拂照下慢慢盛开。

随着它一扇扇地张开花瓣，小小洞穴里花香一下浓郁到了顶峰，物极必反，花香到达一定程度便让人觉得恶心发臭。

池鸢注视着水面那朵盛开的莲花，它的叶片在阳光下是晃眼的金黄色，但它的莲心却是一片漆黑，像一个黑洞，将路过的阳光全部吞噬殆尽。

此物名为吞心莲，它凭借自身独特的香气吸引猎物上钩，别看水面只有那一朵莲花，但在水下，怕是已经生满了它的根系，只要猎物一落水，必被它枝叶缠住不得脱身。

吞心莲的莲心有药用价值，一般用来医治失心症，或配其他药材炼制修补心气的丹丸。

池鸢俯下身，拿剑挑起隐藏在水下的根须，看那根须如小孩手臂粗，便可知这吞心莲的年份。

一株百年吞心莲在灵界遍地都是，但在凡界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池鸢不在乎它的药用价值，只在乎它本身的灵力。

池鸢伸出手探向水面，那一霎，水面像烧开的沸水，无数粗壮根须从水底游出，交叠着向她缠去。

然而下一刻，不断沸腾的水面就被池鸢指尖落下的淡蓝色光芒覆盖，眨眼间，整个水潭都被冰霜冻结，探出水面的根须也保持着攻击的形态冻在原地。

池鸢拿剑将这些根须一一割下，吞心莲整株花都有药用，包括这些根须。

就在池鸢砍断第一条根须时，吞心莲本体瞬间爆发出可怖的类似婴儿的啼哭声。

尖利的声音一下震碎了水面的冰霜，“噗噗”几声，它的根须探出更多，且越来越长越来越深，每条根须似长了眼睛一般向池鸢缠去。

池鸢执剑应对，可这些东西越砍生得越多，并且被她斩断的根须，竟可在原地生根，转瞬就长出更多细小的根系向她贴近。

池鸢冷哼一声，催动功力，一剑下去，银光瞬间点亮整个洞穴，水面上的吞心莲也被这银光灼伤，半开的花苞立刻闭合起来。

银光落地，根须被斩成碎片，像花瓣一样飘落在洞穴内。

吞心莲莲身一晃，幽深的水面再次沸腾，但这一次，不等它出招，一道凛冽剑光扫来，花苞便浮空而起，稳稳的落在灵兮剑的剑身上。

池鸢召回灵兮剑，取下花苞里的莲心，对着它余剩的残身道：“我不伤你根本，只借你花心灵气一用，此事也算得你诱我来此的因果。”

似听懂了池鸢的话，吞心莲断掉的花茎抖动了一下，沸腾的水面终于平复下去，倒影出池鸢离开的背影。